第一章:祸起神雀(11)
(十一)朱襄暗涌
在朱襄军败退冰虞城的数日后,有两个消息接连震动了太灵世界。其一自然是“冰虞妶雪”,外人不知所以,自然而然地将它视作冰虞的守护异兽,虽然感到震惊,但由于冰虞本身就是千年古国,面对新兴国家无知的挑衅弄出点动静来也是无可厚非的。因而,除了个别同样古老的国家外,人们对这一事实默然接受。
另一则消息则不那么轰轰烈烈,它更像水底的激流暗涌,蕴含着极大的能量却流于平静的水面之下,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直到红绫居故意将此事挑破,人们才惊呼:
“啊?鬼车出世了?”
“它被封印在芝国丘虞山,你不知道吗?全世界都在传呢!”
“那可是超级神兽啊!能一睹它的风采,死也直了!”
“鬼车!原来在丘虞山啊,这可有大热闹看了。等着瞧吧!”
人们的讨论一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所有国家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贪婪的目光即使远隔万里重洋也精准的落到了那座大山之中。也是,谁能拒绝一只神兽呢?更何况还是神雀榜上的神兽。不为何,只因护灵法阵罢了。谁得到它,谁就可以与织华国平起平坐,与彝国称兄道弟。尽管这是人们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由此可见鬼车的实力了,尤其它还是神兽当中极其顶尖的存在。
纵眼一观曾经的二十七神兽,像鬼车这样孑然一身的已是屈指可数。排名第一的无名神雀自然无人敢想。第一神凤妶雪就算没有失踪也无人会把主意打到华胥头上。第一神龙魑烯是天帝的好友,没人嫌自己命长吧。至于其他的要不陨落要不有了守护人要不就因为某种原因留守在哪个古国之中。可以说,鬼车是唯一没有势力背景没有复杂关系的神兽了,最重要的是它没有守护人。
但人们仍然无法想象鬼车出世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震动,鉴于它在军事上的巨大能量,天界和地界都不会坐视不管。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地界的华夏联盟和九夷联盟立即搁置了各自的争端,矛头一致对准天界星宫。星宫的反应异常霸道,他们将大军开赴两界的交通要道天地塔,一副意欲开战的样子。
面对两界一触即发的战争,只有华胥宫出面才可能调停,但双方都不乐意见到这种局面。他们十分肯定,华胥宫必然会将鬼车重新封印,这样做对双方都是最好的结果,但却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最终,在数个昼夜的谈判妥协下,双方达成了明面上的协议:任何国家任何势力不得干涉丘虞山,但个人可自由前往丘虞山争夺鬼车的守护权,届时双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守护人的去留,否则即视为双方开战。
这样的结果双方都很乐见,对他们来说,鬼车落到哪个国家哪个人手上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在天界还是地界。
在两大联盟的强大压力下,朱襄国不得不将军队撤出。芝国一夜之间竟是人山人海,无数来自天界和地界的人纷纷前往丘虞山搜寻鬼车的封印所在,火光直把大山照得如同闹市,好不热闹。
“哈哈哈哈偷鸡不成反蚀米也!”
王府中,朱得知芝国的消息后,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没缓过气来。
“郎,对鬼车你可有想法?”王妃止住笑意,耐人寻味地发问。
“鬼车啊?雀中王者,谁不奢望呢?就连星宫和华夏联盟、九夷联盟这样的超然巨物都难抵诱惑,我又如何置身事外呢!”朱接过王妃递来的茶,望着里面清清淡淡的色泽,感慨道:“第一次接触孔雀的时候,我为它所具有的智慧和灵性深感震撼,当时我就想啊,这哪里是一只兽,分明就是人嘛!后来发现,它在情感上确实不及人的细腻与伟岸,但我仍觉得它是值得尊重的生命,了不起的生命。我没有见过排名那么靠前的神兽,但我觉得像鬼车那般的超级存在可能与人无异了吧。所以,需不需要守护人得由它自己决断,难道我们一群人去打打杀杀,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了,它就得选他?”
王妃听得专注,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种纯洁的光亮。他继续说道,
“丘虞山非去不可,但目的不为鬼车,只要它不落入父王或者母后手中就足够了。它要不要守护人,要谁做守护人我一点不在乎。”
“可若能得鬼车,对我们的计划会有很大助力,至少可以让你轻松地控制这个国家。”王妃双目氲满了笑意。
朱深深凝望着妻子的瞳眸,“这个国家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只能使用非常的手段。正像你说的,只有律法才能给这个国家注入新的血液,鬼车,确实是很强大的力量,但那又如何?我坚信,只有法治才能带来真正的强盛。你的愿望,朱一定会实现。”
王妃心中感动,“不过,还是思谋一下当下的局面该当如何吧?心志纵有天高,九层之台也得起于垒土不是?”
“宫里有消息了?”
“冰虞战败,朱桓将责任都推到了你头上。小妹非常激动,当庭和朱桓闹僵了。陛下和王后对此事还未定夺,但可以确定要将你贬到月湘国了。至于王府外明里暗里的军队,都是小妹派来保护你的。她对你倒是情深义重,现在有人敢动你啊,她可要与朝廷撕破脸的。”
“小妹她唉,我只愿她能像你活得清明,也不愿见她在权力的沟渠里沾了一身污秽。”
“人各有命,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个国家最好的选择。你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但今后,你我所做的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改变很多像她这样可怜的女孩的命运。”
“前路漫漫,长夜未息,如今总算见到一抹光亮了。”
王妃抚慰着他脸上的疲惫,“历史的滚轮已经转动,我们终将是被眷顾的人。”
“但也可能被无情抛弃。”朱终于没把这话说出口。
王府外,一队隆隆车马声势浩大的停了下来。朱泠一个箭步飞进王府,神色匆匆,似乎出了大事。
“二哥哥,父王要你立刻进宫,我担心会有不测,亲自护送你去,他真敢对你做什么,我让王都天翻地覆。”
朱感激之至,顽笑道:“若真想做什么,又岂是你挡得了的。”与王妃交待一声,便随她进宫去了。临了,朱泠亲热地握住王妃的双手,“二嫂嫂放心,最迟傍晚,我一定将二哥哥送回来。”
“那就有劳小妹了!”王妃感激一笑。
进得王宫,朱泠把三千骑士全带了进去,雄赳赳气昂昂地一副逼宫模样。宫门驻守的甲士竟是视而不见,显然提前接到了命令。大殿前,朱襄国国王朱岷和王后朱颖正在等候他们兄妹。二人到时,殿前内侍立刻宣读诏书。朱违反王命私自出兵致使大军惨败螭龙陨落按律应斩,然念其以往协助朱泠公主大破诸国屡建功勋,故不予追责,现革除其朝中一切职务,迁任月湘国君侯,即日启程赴任不得延误。
朱恭敬受命,朱泠则是放下心中大石,一吐长气,但见母后朝她使个眼色,分明叫她到后宫去。朱泠知道母后在朝中的分量,这几日她一直叨扰母后,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虽然结果不令她满意,但后来得知二哥本就打算去月湘时,暗自高兴了许久。
王后和朱泠走后,朱岷屏退了所有侍从,与台下这位平日素少谋面的儿子对视着,朱从中感受到了某种浓浓的却又很淡很淡的父爱。似乎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使朱襄王把这种爱意藏得极深极深,以致于在外人看来,这对父子形同陌路。
“你很不错,远远超出了我对你的期待,你懂得隐忍,懂得屈伸,懂得舍弃,懂得出击你不必紧张,为父能对你说的话不多,能为你做的事也不多,但你要永远记着,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你是我的儿子。这个国家是我的,将来也是你的。但有人想将它从寡人的手中抢走,寡人绝不允许。”
“是,母后么?”
“你很聪明。将你派到月湘是我和她共同的决定,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但你要好好思量。湘江七国原是朱桓的封地,现在我和她已经剥夺了他的权力,将之转赐给了朱泠。你们兄妹情谊甚笃,你当好好利用这层关系,将七国变成你的坚强后盾,无论你想做什么,记住,军队决定了你话语的分量。”
“多谢父王!”
“去吧,好好养精蓄锐,到了那边,朱霏屿会帮你的。至于鬼车的事你就不要想了。国师有信,鬼车的封印尚且稳固,二十年内是不可能了。”
“是,父王,儿臣告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朱岷忽然间老泪纵横,长吁短叹久久不能自已。
而在后宫,朱颖与女儿彻夜长谈,直至破晓,朱泠才带着深深地震撼回到自己府中,斟酌着母后的一字一句久久无法入眠。
她离开不久,一个白衣裹素的老者踏风而来。其实来人并不年迈,约莫是个四十多岁的壮硕男子,只是披着一头白发,尽显沧桑。
朱颖王后开门见山,“国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撺掇我儿是何居心?”
“我说过,朱襄不能内乱,你儿蠢物一个,怨他人何来!”
“原来,你支持的还是他。”
“不,我只是需要一个统一的朱襄而不是分裂的朱襄,我不希望你们把军队浪费在无休无止的内耗上。你若有这个能力,我当然会把你扶上王位。可若你像那愚蠢的儿子一样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我会把你的势力连根拔起,包括你那视若明珠的女儿。”
朱颖全身颤栗极力克制,“但他毕竟是为了你挑起了两国的战火。如今冰虞国的实力远在朱襄之上,你满意了么?”
“那不过是个高明的阵法罢了,下次冰虞国使用它的时候我自会亲自出手。你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朱襄国为了你的私怨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你不该回报一些么?”
“回报?”国师猛然狂笑起来。
“这是你对先父的愧疚——愧疚。”朱颖嘶吼道。
“愧疚?我从来没有那种东西。如果你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你就不会再有愧疚,也不能再有愧疚。”国师望着星空,泪眼蹒跚,“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他本是那么雄才大略的一位君王,比朱岷要强得太多。但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儿子女儿们,都没能胜过他,所以我别无选择。二十年后,鬼车的封印会解除,这里面的东西鬼车会感兴趣,你或者你的人若有这机缘,我自会扶持。”
“他也有?”
“自然,你们各人一个,至于你们自己用还是给人用我并不在意,到时候朱襄会重新洗牌,但在这之前,不要内乱,这是我的底线,你好自为之。”说毕,身体化作一片星光消失了。
朱颖思忖片刻,立即唤侍卫传朱桓进宫,这一举动被内侍报告给了朱岷。朱岷大笑一阵,竟是出城游猎去了。
正午,朱已带着一支百人骑兵离开了老朱襄地界,正式进入朱泠的封地——月湘国。一行人开始放缓速度,沿着湘江徐徐南下。
远处,有一位苍颜白发的老者在与人下棋对弈。老者的对手同样年迈,只是发间稀疏着浅浅的黑色,比起白发老者更显悲凉。
“老哥哥,这回你可输咯!”白法老者将一旁的古琴推了过去,“愿赌服输!”
另一位老者凝神调息,手指缓缓搭上琴弦,随手一拨,一阵悠悠苍老的琴音在江面荡漾开来,老者徐徐开口唱到: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唱罢涕泗横流,难以自己。
“老哥哥何以唱得这般悲戚?”
“吾观这滚滚江波,念及故国也。”
“天地悠悠,沧海一粟,老哥哥何苦哀哉。”
“此曲为我故国史上一位诗人所作,昔日唱时只觉荡气回肠,今日唱时思之如狂啊”
一声哀叹竟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苍凉浩瀚。朱只觉得自己在这份悲凉面前如此的渺小,整个心灵都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悲痛。
“既有故人来,我便去也。老哥哥,他日再来寻你。”说罢老者踏浪而去,江面久久回荡着“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歌声。
“学生拜见老师。”朱深深一躬,“学生学艺不精,有负老师所望。”
“一颗珠子罢了,你来。”老人和蔼的招手,“此番到此原为见一故交,知你南下,故来此等你。”
“老师可有教我?”
“你欲行之事万难重重,师帮不了你。”老者从怀中取出一物,“这锦囊中有一物什,是我与你师弟立下的一个承诺。将来你二人必有一战,你若胜了便出示此物,他可为你做一件事。”
“我如何辨别师弟?”
“你见到他时自然明了。”
“老师,您对朱襄局势可有评判?”
“你的棋非自己执手,心早已明了,又何来问我。”
“渁国师此人,学生难以看破,故而棋难明,请老师教我。”
“此人啊此人执念冰虞,其他无耳。朱桓有勇而无大局之谋,朱岷有谋却无意气之勇,时机到时,自如弃子置之。今有朱桓,朱岷不远矣。你若取他二者之长,他自会寻你。然则时机未至,此番南下你好生经营,该露锋芒时不可再敛。好啦,见的人见了,说的话说了,老朽也该走咯。”
朱深深一拜,未及出口告别,老人已乘风而去。
朱收好锦囊,与骑兵会合,向着月湘王都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