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献艺
方才自己与傅若微的龃龉，自然已经到了太后耳中。
傅若微如何告状，自不必说。
然而此时来唤自己的，是太后身边的宫人。
想来终究是太后觉得自己锋芒不敛，日后仍是隐患，须得让自己锉锉锐气。
徐婉沉吟片刻，袅袅起身，朝宫人福了福，“烦请公公带路。”
百里晋紧握手中酒杯，目送那袅娜的身影往宴厅中间走去，脚步完全不似前夜跟着自己那般飘忽。
沈湘本已与邻席推杯换盏，余光瞟见一个纤细身影抱着琵琶走近，不由多瞧了一眼。
这一瞧，眼底便沉了两分。
“日后还企望大司马多多提点”
“大司马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提点”
耳边的奉承犹在，可沈湘的目光却敷衍起来，趁着低头啜酒的功夫，往台上望去。
徐婉已经换了衣裳，并不是来时的素纱，而是一身艳红纱衣。
这纱衣质地染色，一眼就能看出十分拙劣，能在宫中找出这么一件衣裳，也属实不易。
可偏偏这衣服穿在徐婉身上，倒将她略显苍白的小脸，衬得明艳动人。
那张脸，沈湘早已看了两年多，可今日仍是不由多看了两眼。
远处有窃窃私语传来。
“这不是玉春楼的花魁吗，她不是跟着”
“咳咳咳！”
许是碍着沈湘的面子，窃窃私语越来越低。
沈湘心中愈沉。
太后让自己带徐婉进宫，又令她如伶婢一般在人前献艺。
不是敲打，是什么？
沈湘脸上愈发肆意，一双醉眼扫着四周。
“徐婉，今日都是京中贵胄，你可要拿出看家的本事。”太后凤目微抬。
“是。”
徐婉调了丝弦，袅袅娜娜坐了下去。
“娘娘。”
傅若微瞥了徐婉一眼，欠了欠身子。
“臣女听闻，坊间嬉戏时常会设局，伶伎们若是弹奏地好，便得封赏，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要惩罚。”
“不知你们是不是这样的规矩？”傅若微转脸朝徐婉轻蔑看去。
“你们”二字说得着重。
徐婉没有看她，反倒泰然看向太后。
“公主博闻，只是民女并未听过，想是柳月居等处的玩法也未可知。”徐婉十分恭谦。
话音刚落，台下竟然阵阵窃笑起来。
家眷们看着身边窃笑的夫君，都有些莫名其妙。
柳月居是勾栏之地的极致。
妈妈、姑娘都是波斯等地来的尤物，玩得也十分花，一般勾栏院中寻不到的乐子，那里大抵都有。
可傅若微堂堂宣王府养在深闺的女儿，竟然知道那里的规矩。
沈湘醉眼瞥了一眼满脸难堪的傅若微，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太后这枚棋子，不甚高明的样子。
可太后面上仍是看不出波澜。
“这倒是有趣，”太后掀了掀眼皮，“你入宫一趟，若没有赏赐，倒显得哀家小家子气。”
徐婉垂眸。
赏赐？
自己还敢奢求赏赐！
“不过，若是这宴厅上无人喝彩，那就要罚了。”
“这惩罚嘛，”太后此时神色倒带着些和蔼，“就取一只手指吧。”
果然赏赐为名，实则为了重罚！
徐婉不自觉收了收手指，目光掠过宴厅。
众人已经没了方才的调笑之色，都略带些沉肃。
坐在此处的，都是朝堂之上的老狐狸，能有几个看不懂其中玄机的？
徐婉不必多想也知道，一曲作罢，一声喝彩都不会有！
她心底渐沉。
本以为太后示好，自己便有了底气。
没有想到，朝堂风云，波云诡谲，一不小心便陷进深渊。
可要用这手指买个教训，未免太贵了！
徐婉扣在弦上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还等什么？”
宫人一句高声，好似重锤捶在徐婉心头。
也罢。
徐婉手指微动，就要拨动丝弦。
“慢着！”
循声望去，一个长身潇洒走到宴厅中间。
“太后娘娘，臣放肆，想借这音律一舒酒意，望娘娘恩准！”
徐婉诧异抬头。
沈湘已经走到她身前。
众人脸色无不有变。
金陵这些世家子弟，喜爱斗酒斗诗，兴起时便喜欢闻音起舞。
沈湘更是纨绔中的佼佼者，深谙这类风雅自不必说。
众人屏息，等着隆裕太后开口。
静！
好似针落在地上也清晰可闻。
“准。”
徐婉只觉得背后一道冷汗滑下。
闻着沈湘身上隐隐的松木气息，她似乎觉得回魂一般。
葱白细指拨动丝弦，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沈湘折扇翻飞，说不出地潇洒不羁。
衣袂风动，和着琵琶婉转，众人看得有些痴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听得数千两银子一曲的琵琶！
又看了大司马此生可能都不会再现的折扇舞姿！
更重要的！
看到了太后娘娘对大司马的态度！
这宫宴值了！
一曲作罢，众人喝彩自不必说。
太后的赏赐已经端到眼前。
“这是江北珍贵丝绣帕子，宫中一共才百十条，太后娘娘恩赐姑娘一条。”
徐婉跪谢，起身瞥见那帕子，白晃晃的，比一般的帕子还长些。
怎么看，都像条白绫。
徐婉双手接过又再谢恩。
“大司马可就没有赏赐了，”太后似笑非笑，“哀家已经把朝瑰公主赐予你，可不许辜负了。”
“臣遵旨！”
宫宴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徐婉回到席上，才发觉自己腿抖得厉害。
“喝下这杯，会好些。”
百里晋已将满杯推到她面前。
徐婉不知如何熬到宫宴结束，由百里晋陪着她上了马车。
不必等沈湘了。
他要送的，不是自己。
马车上，二人没有多言，快到将军府时，百里晋才开口。
“莫说朝堂，整个金陵都这般波云诡谲，你一个女子，还是早些脱身为妙。”
这话说得不假。
徐婉微微颔首。
只是，现在自己身契仍在沈湘手中，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更何况，她想要去的，是北国。
马车停住，百里晋撩开车帘，往外瞥了一眼“将军府”三个字。
“今日太后对沈湘说的什么，你也听见了，来日公主入主此间，你日子恐怕不好过。”
字字句句都是劝她离开。
徐婉却只能抿了抿唇，尔后抬眸问，“公子究竟为何这般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