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市医院。
医生进出病房好几次, 忙忙碌碌的身影直到晚间九点才结束。
霍铭霄从病房里出来,栾承递上他快要被打爆的手机, 来电除了陆鸢还有路疆。
他眼中写满了疲惫,血丝布满,脑海中还在回想当时爆炸的场景,如果他们的行动再晚一步,或许很多事都会成为遗憾,但只要他的女儿好好地,他做什么都值得。
“夫人的专机半小时后到, 我告诉她沅沅小姐已经无事。”
霍铭霄点头表示知晓了,他不能告诉陆鸢,陆沅沅是打了几针镇定剂才睡过去, 她与晋熙从仓房跑出来, 在爆丨炸之前,有好几次想冲回去,直到晋熙替她折返回去, 就再靠近仓门前轰然倒地。
晋熙后背中枪,倒下去时陆沅沅彻底陷入昏迷。
“晋熙呢?”霍铭霄头脑发胀,怕是一想到那个场景, 自己怎么都得找个扶手扶着, 否则定会后怕至摇摇欲坠往下倒。
栾承低声道:“晋熙醒了。”
霍铭霄迟疑片刻, 调转了方向, 轻叹一声走向晋熙的病房,“去看看他。”
结果刚转身, 就见晋熙坐在轮椅上出现在拐角,他受伤刚醒脸色惨白,行动不便偏要执拗的下床, 他的助理只好让他坐上轮椅再推他过来,晋熙挣着要出病房的原因无非是放不下陆沅沅,宁愿自己忍痛也要过去看看她。
晋熙是为陆沅沅当了一枪,那是救了他女儿的命,霍铭霄不忍心他再受苦,但他明白让晋熙听话不现实,只能压着嗓音吩咐,“郑啸,送他回去。”
郑啸两头为难,“霍总,您看这……”
晋熙的声音嘶哑破碎,说一句仿佛花费了他无数的心力,他抬眼,强打起精神,一开口就能扯上自己的伤口,他将那股子疼痛强压下去,一字一句告诉他,“我、要、见、她。”
甚至想撑起轮椅的扶手站起来,试了一下弹回座位,霍铭霄大步向前绕到他身后,抓起了轮椅把手调转方向。
“霍叔!”
“沅沅还没醒,既然你醒了我有事跟你商量
。”
“霍叔!”
霍铭霄推他入病房,步调沉稳,说起,“关于路琛的葬礼。”
听到路琛的名字,晋熙双手握得很紧,身体紧绷住,如果有谁能刺他一下,晋熙就会觉得他输了。
他想啊,谁又能和一个死人比呢?
即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以往晋熙是个强硬到不讲理的人,他想要路琛离开陆沅沅,可路琛真当着她的面离开了,这场局便走到了死胡同,无解的死局。
当晚,在医生走出病房后半小时里,陆沅沅仿佛置身阿鼻地狱。
她与路琛之间隔着刀山火海的距离,她想要往前,恶魔的枪口就会指向她,路琛让她跑,她跑了,再回头那一瞬,路琛抢到了恶魔的□□,那把枪直击他胸口。
“砰”一声震碎所有奢望。
“跑,快跑!”路琛眼神里透着绝望。
晋熙也让她跑,可前路的风太大,迷了她的眼挡了她的脚步,她不顾身后仓房里的爆炸后的厌恶与火光,竟然想要冲进去找人,晋熙拽着她的力气好大,就像是要把她的骨头给捏碎了。
晋熙大声吼她,“你想死吗?那里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不想死,也不想让路琛死,她来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出路琛吗?可目的没达到,她怎么能走?“不,路琛,路琛还在那,路琛没出来!”
“他活不了了!陆沅沅,他早晚都会死!”
“他可以活下来,我是来救他的,我不能让他死!”
晋熙拦腰抱住她,陆沅沅的身体在发抖,漫长的炸裂声中,危险并未走远,晋熙沉声附在她耳旁,“好,我去,我去帮你救他,我会带路琛回来!”
他随即推开她,陆沅沅正好落在霍铭霄怀里,他好放心的将人交给对方,又在霍铭霄焦急神情里露出疑惑时,“晋熙,里面危险,你去做什么?”
晋熙不听,转过身去后背的黑衬衫颜色加深,他捂着碎裂的心口处,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
每一步都在写着“沅沅”二字,即使再艰难也要往深了走。
“晋熙,你疯了?
仓房可能出现第二次爆炸,你别发疯!”
他是疯了。
他可以为陆沅沅的一句话发疯,是死是活,不过是进不进去的区别,他明知进去了路琛也可能不在了,他选择与希拉夫人共死,所以才会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违心的话、作出那些虚伪的事,路琛与晋熙一样左右不过是为了陆沅沅。
轰鸣声再度袭来。
晋熙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废掉,好似游移在天外,他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地昏迷。
后来,陆沅沅才知道那块被加深的阴影是他的血。
而她的手上也沾染了他的血迹,温热中透着丝丝绝望。
路琛自杀那一幕,晋熙中枪后倒地那一幕,像是连环剧目一样不断上演,她没法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自己被注射了镇定剂,他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忙碌的身影,其实她都有所察觉。
只是她不愿意醒来。
一旦醒来就会自动接收那些惨烈的事实,她宁愿在梦里一睡不醒。
可惜,最懂她的人永远是伤她最深的人。
“沅沅,我知道你醒了。”晋熙的声音听起来干裂苦涩,像是吃了五六十斤的黄连,苦到了心坎里,陆沅沅睫毛微颤,眼泪就这样滚出了眼眶,晋熙替她抚去,然后指腹触碰到她的唇。
陆沅沅的唇不如以往水润,他打湿了棉签替她擦拭,擦到最后直接上了手,他贪恋着她的人,她的肌肤,她的一切,就算是到这个时候他也忘不了自己对她的感觉,明知道这是趁人之危,是钻了她悲痛时的空子,他也要好好看看她、感受她。
就在他痴迷沉浸时,陆沅沅突然睁开眼,死死盯着他,目光冷漠。
“沅沅。”晋熙低声唤她名字,下一秒,指腹被她狠狠咬住,陆沅沅的牙齿就要深陷进他的皮肉里,晋熙忍着痛感像是得到了救赎,明晃晃的清醒搁在眼前,他得到了肆虐般的痛快,那种痛快很快压制住了他的痛,“不疼,你继续咬,只要你乐意。”
他的话刚说完,陆沅沅松开了他的大拇指转而咬紧自己的唇瓣,她的唇本就干涸,纹
路深到起了印,颜色还泛白,她咬下去是用了十足的力,顿时咬出了血。
晋熙慌乱到不顾自己的伤口,他撑着胳膊几乎是半压在她身上,“不要这样,沅沅,松开,快松开!”
她不听,甚至咬得更用力。
晋熙还没见过能对自己这么狠的陆沅沅,她是把自己的肉不当肉,咬起来不要命了。
“我求你,沅沅,不要这样对自己,我会比你更痛。”晋熙眼角红透,渗血般,彼此的鼻尖都萦绕着血腥味,他知道自己背后的伤口也裂了,钻心的疼浸透了他的骨头,他每一寸呼吸里都有着致命的痛。
“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带你去仓房,是我没有救出路琛,他死了,你怪我恨我,要恨多久都行,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忍受一辈子的痛苦,沅沅,不要伤害自己。”
他太卑微了,他何尝在她面前哭过,温热的眼泪融了无数的伤痕,重重地滴落在她颈间,陆沅沅就此松开她的唇,鲜血沾湿了她惨白的唇瓣,红润到令人窒息。
陆沅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部哽在喉头,她清楚路琛回不来了。
那股巨大的悲痛在叫嚣着喷涌而出,最后被她咬碎在唇齿间,冲力转移到眼睛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掉落下来,她从隐忍的失声痛哭,到后来的大声疾哭,像是被丢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晋熙毫不犹豫吻上她的唇,席卷了她所有血和不安,鼻尖的血腥味渐浓,他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别怕,别怕,你还有我,还有我……”
陆沅沅哭喊着对他说:“对不起。”
晋熙紧拥住她,在心里说了无数的“我爱你”。
有些事他一定会跟陆沅沅说明白。
等她平复下来,晋熙才开口,“我与路琛同时与季书记合作,我们没见过面,但很早就成为了盟友,只是在希拉夫人来林城之前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的存在。路琛在三年前已经将希拉夫人的证据交给国际刑警,因为内部贪丨污丨腐丨败的问题,那份证据兜兜转转回到希拉夫人手上,路琛与她做了交易,路
琛声称那份证据已经交由江晏为首的唐人帮,并且他为了脱离希拉夫人的掌控,他将那份证据也交给了霍家人。”
陆沅沅听的难受,晋熙却不得不继续,“或许你会质疑为什么选霍家?因为你的母亲,希拉夫人爱好歌舞剧,她是陆老师的忠实粉丝,且作为投资者参与了飞鸟剧团的诸多项目,就此与霍氏有了联系。霍家对路琛有恩,这段故事你应该从路疆那里知道了事实原委,从那时起,路琛铁了心要回来,他与霍家合作,与季书记合作,在希拉夫人利用季书记的下属南晨时将计就计,并且顺水推舟帮了一把。”
陆沅沅猜到了,艰难的说道:“希拉夫人自以为是南晨与季书记跌入了她设置的圈套里,实则是他们的另一个计策,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与安危去逼她就范。”
“没错,后面的事你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希拉夫人制造了完美车祸,在医院里调包了路琛。她的行踪向来诡秘,如果不是她想自寻死路,我们根本找不到她,因为她背后的势力难以抵抗,扎根太深,早就连着上面的金字塔顶的人物融在了一块,想动她太难。所以当希拉夫人死在了林城,那些被指控的证据才会浮出水面,仓房爆丨炸事件,信息涵盖量超出预想,是以成为了上级领导的机密情报,国内想要追踪彻查必须与国际组织联系,这件事已经不是国内警方能掌握了,一旦交由国际上的组织调查,牵扯上的权丨贵会更深更多。”
晋熙神色严峻,“所以希拉夫人的死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的序幕,往后还会有多少个希拉夫人的崛起,谁也不知道,但我们谁都不想见到这一天的到来,否则显得我们的损伤都白费了。”
“那,路琛,路琛怎么办?”
人死了也会有人议论,他的秘密会成为众人议论纷纷的话题,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死了也不体面,这样的结局不是陆沅沅愿意看到的。
晋熙安慰她,“你放心,晋熙的秘密不会被曝光,他一直在为了扳倒希拉夫人而努力,如果没
有他冒死收集到的证据,就没有接下来各界警力的合作,他是最大的功臣。所以我与霍叔商量过了,他的葬礼会办得很低调但会异常风光,我们不允许他的名声被玷污,这是我们对他最大的尊重。”
“是,是吗。”陆沅沅捂住脸,再次泣不成声。
晋熙知道这些结果一时之间很难消化,他也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说服自己,路琛死了,他扭转了局面,给了他们生的结局,至于陆沅沅……
晋熙慢慢退出病房,他听到陆沅沅的哭声,猜不透有多少眼泪是为他而流,但他不愿意就此放弃。
和死人比,他除了靠时间去争取,还能有什么方法呢?
有的,那封永远不可能送出去的信,路琛写给陆沅沅的信,他不会交给她手中。
所以在最后关头,他又用了一招狠的。
他为陆沅沅去见希拉夫人是真,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去救路琛是真,他与路琛合作更是真。
希拉夫人到死都不知道,这局的最后一搏,竟然是路琛与晋熙的合作。
当路琛找上门,似乎已经预料到他此后的结局。
他告诉晋熙,“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陆沅沅才与希拉夫人合作,她的心是黑的,良心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多余的物件,你需要的是与我一起扳倒她。第一点我希望你能亲手处理掉秦百合,你们之间的事终因她而引起,正如你和过去那个因为你而死掉的秦茵茵一样,秦百合没了,还有一根叫秦茵茵的刺搁着,如果你想和陆沅沅好就得把秦茵茵的过去告诉她,哪怕这个过程会让你再次领略一下当时的痛与绝望。
第二你要向我保证此生只对陆沅沅好,爱她疼她宠她,不再看其他女人一眼,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你这么个疯子在与我们对着干时,我就领会到你对陆沅沅的爱有多后知后觉,这是你的报应,你应该承受着。
第三我需要你帮我转交给她一封信,这封信里有我的秘密,那些秘密是我爱她的证明,我与你同为情敌与对手,我猜你定然是不愿意,我并不强
求,都随你,但是我想你会转交给她。”
如托身后事一般,交待了所有。
晋熙在他离开后就拆了那封信,信里清楚写着他是为什么要接近霍家,为什么会对她深爱到底。
晋熙几乎是同时揉碎了那封信,他看到了路琛对陆沅沅的情根深种,路琛的温柔早就蛊惑了她,如果不是晋熙早牵上陆沅沅的手,又是强势的占有她、拥住她,否则路琛一定会彻彻底底的走进她的心里。
晋熙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他不能阻止她成为路琛的心上人,但他能阻止路琛成为她的最爱,他偏要叫得他们不安生,要让陆沅沅彻底死心。
路琛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会死,他会保护她,于是选了一条最惨烈的“活法”,他要让陆沅沅记住他一辈子,永永远远牢记他死去的那个瞬间。
如果陆沅沅真的做到了,晋熙便输了。
路琛真的很高明,如果他与晋熙是商业合作伙伴,一定能造出最完美的商业王国,他拿捏晋熙的心理太准了,他甚至在那封信的结尾对他叫嚣。
他十分肯定晋熙会看他写的内容。
路琛写道:“我与你最终差异在,她先爱上你,但是你给了她伤害,你抛弃她而去,这一生都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你或许爱而不知,你深爱她,你愿意为他放弃所有,但是我会比你做得更甚,我敢打赌,这一生,她都不再忘了我。晋熙,她的这份爱早已倾向于我,你输了。”
晋熙应该把这封信交给陆沅沅,但他没有,路琛认定他有悔改之心,却错误估计一个男人的嫉妒之心,晋熙与路琛不同,他们合作的真实前提是不想陆沅沅受伤害,而归根结底是为了求得她的爱。
他出了病房,靠在墙壁上感知到自己起了一身的汗,黏糊糊不舒服,应该不止是汗,还有他裂开的伤口,鲜血混着汗,他也不过是一只脚踏出了鬼门关,转眼他仿佛在鬼门关的前方见到了路琛,听到了路琛临走前的笑,坦率自信。
晋熙输了,他无法跟一个从未负过陆沅沅的男人相比,而且这
个男人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她的永远记得。
“你真卑鄙。”
晋熙对着空气说话,下一秒身体发软顺着墙角滑了下去,巨大的失落感向他袭来,吞噬了他的全部感情,来人的脚步打断了他的臆想,“晋总,你还好吗?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我送你回房,晋总……”
哦,原来是郑啸的声音,晋熙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他,却觉得那张脸变成了路琛的样子,双唇一张一合,不停的嘲笑他,“晋熙,你也很卑鄙,你不会把那封信给她了,你也不会告诉她,我为她做的一切,晋熙,你不得不承认,我比你更爱她。”
他是卑鄙。
他耍了手段,因为那些秘密在路琛出事后就被路琛颠三倒四的说出了口,所以那封信交与不交又有何意,无非是想在陆沅沅心中增加点分量,至于真假远不如路琛在陆沅沅眼前死亡来得震撼。
郑啸扶着晋熙离开,身后像是进入了阿鼻地狱,有人在那里念着他的秘密。
一个关于陆沅沅的秘密。
——我很早就见过你,也从来没有什么三个约定,我为你心甘情愿,一直都是心甘情愿,如果没有那虚无缥缈的三个约定,你不会接近我,我也无法靠近你,这就是我的宿命,我这一生过得还算灿烂,因为你的到来我一直在寻找幸福。由我引起的仇恨就由我结束,路太太,如果下辈子能遇到你该有多好,你还愿意做我的路太太吗?
晋熙忽地挥手打乱了“那人”的回忆,他猛地回头,惹来郑啸的疑虑,“晋总,你看什么?”
“没什么。”
“担心沅沅小姐是不是?你放心吧,她的身体没问题了,就是你,晋总,你的问题最大,接下来的时间你要好好修养,虽然没伤到重要部位但怎么着都是个枪伤,你要是倒下了以后沅沅小姐怎么办?”
郑啸的话听着顺耳,晋熙潜意识里泛起笑意,嘴角微微上扬,为了陆沅沅,也是向“那人”回复。
——你已经死了,而我会用我的余生去爱她。
路琛抛开所有陪陆沅
沅跳了一个又一个坑,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命结束了一切,按住了仇恨的起源,但那又如何?
晋熙也能为她付出生命,但如果要让他死,去接受陆沅沅与其他男人在一块幸福的生活,这种事他真的做不到,若是有来生,他肯定连孟婆汤也不喝,他要永远记住她,就当他卑鄙吧,他宁愿忍受良心的折磨,也要狠狠抓牢她。
他不会放手了。
又一个雨天。
港城已经下了好久的雨,今年的冬天在港城也有了姓名。
若是以往,陆沅沅会非常乐意接受这样的雨季,但现在她希望港城能是晴天。
因为她参加的是路琛的葬礼。
这天,应该烈阳照耀,有夺目之光。
作者有话要说: 你觉得路琛死了吗?
再预备一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