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旧忆篇 其五·辩驳
“伊丽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一反常态地，脾性温和的奥伯龙正怒视着他对面悠哉悠哉的伊丽莎白，甚至用拳头不断地捶打着桌面。
桌面的震荡让伊丽莎白面前的茶杯中荡漾起涟漪，可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芬里尔抱着肩膀，坐在一旁，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说不出口。
“好啦好啦，奥伯龙，先冷静一些。”
罗兰不断地挥着手，想要安抚奥伯龙的情绪。
“我们不是难得能聚到一起嘛，好好讲话嘛。”
为了开采新的矿脉，矿工们回到了居住地整顿，所以罗兰也难得地回到了居住地，至于伊丽莎白……
奥伯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伊丽莎白，我需要你的解释。”
“我有什么是一定要和你解释的吗？这是我的天职吗？”
“你说什么！？”
奥伯龙又一次爆发，他的茶杯被他扔了出去，在伊丽莎白身后的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我让你去看看奥莉安娜，我没有让你去劝诱她成为巫女！”
“这话真难听啊，奥莉安娜凭自己意志做出的选择，你居然说我在劝诱她吗？”
“我知道你最近有些奇怪，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做！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呢？你让奥莉安娜成为巫女，就是为了你的自由？”
“自由……”
伊丽莎白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你明白什么是自由吗？我明白吗？够了，奥伯龙，别在那里闹别扭了，我们从来不明白什么是自由，就连这个词儿是从哪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依旧是巫女，只不过现在的我被神明大人允许在人间行走而已，奥莉安娜成为了新的巫女，她会在神殿与神明沟通，而我则在人间倾听祈愿，这有什么问题吗？就像农民的天职会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加，巫女也应该这样，你不能让我一个人每天不停歇地宣告天职吧？奥伯龙，自私要有个限度。”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这是奥莉安娜的意志。”
“你闭嘴，芬里尔！”
芬里尔有些生气，但是看着正在气头上的奥伯龙，他只能悻悻地闭嘴。
“怎么了？奥伯龙，你也想变更你的天职吗？你的不忿真的是为了奥莉安娜吗？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转达给神明大人的，聆听祈愿，是我的天职。”
“伊丽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奥伯龙死死地盯着伊丽莎白。
“你为什么要在其他人面前宣扬奥莉安娜改变天职这件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今天下午，你就像闲聊一样，在干活的农民之中说着奥莉安娜去祈愿更换了天职，而神明大人也满足了她的祈愿。你一定不会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你从神明大人那里取得了应允，你行走于人间根本不是为了聆听祈愿，你是来散播不切实际的妄想的，你是来撩拨他们那心底的欲望的。”
“你真的这么做了吗？伊丽莎白？”
罗兰也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向伊丽莎白。
“奥莉安娜敬仰着神明，她成为巫女没有什么不好，这是她的愿望。可是你不应该利用她！她和我们一样，都是神明大人所创造的！神明大人聆听了奥莉安娜的愿望，改变了她的天职，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而现在的人们有很多都不满足于他们现在的天职，你肆无忌惮地散播着‘神明大人允许根据自己的愿望改变天职’这件事，那么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满自己现在的天职，最后他们都会涌向神殿，一直以来建立的规则和秩序都会被打破！你在做的是打算颠覆我们现在生活的事！”
三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伊丽莎白的身上。
奥伯龙说的完全没错，伊丽莎白很聪明，奥伯龙也很聪明，聪明人不需要打哑谜。
“你觉得我有错？”
伊丽莎白依旧带着笑容。
她把茶杯里面的茶喝干，两只手在空中抛飞再接住那小小的茶杯。
“还是那些对自己天职不满的人有错？”
伊丽莎白把茶杯放回了自己的面前。
“罗兰告诉我她想试着做些点心，苏珊想要去当纺织者，麦克早就不想当矿工了，卡崔斯坦很喜欢动物，可是他只能当个屠宰动物的厨师。而我，我能拿得起锅铲，也能使用驱赶羊群的皮鞭，我昨天学会了耕地，明天我可能就学会了种田。奥伯龙，不是所有人都会满足于现状，如果现在的生活和规则就是错误的，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错误地活下去呢？你真的只想当农民吗？芬里尔真的喜欢那些牲畜吗？罗兰就喜欢待在不见天日的矿洞里，和那些又臭又硬的石头相伴？醒醒吧，如果我真是错的，你为什么会默许奥莉安娜从医生变为巫女？因为她是你的‘妹妹’？太可笑了，奥伯龙，你知道我没有错，那些想要改变的人也没错，你只是害怕这个社会的变革，你害怕我们现在所用的规则崩塌，你害怕这样安静平和沉闷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改变。”
“你不能保证，不能保证改变后的生活更好，不是吗？”
“至少它能让我从这样无聊的生命之中感受到一点自由的火花。而且，你也不能保证我会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
伊丽莎白站起身，不再理会奥伯龙，离开了房间。
罗兰看了一眼芬里尔，芬里尔则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她追了上去，房间里只剩下奥伯龙，和打算照看他情绪的芬里尔。
沉默了良久，奥伯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靠在椅子上，微微叹息。
“你怎么想？”
“怎么样都无所谓。”
“什么？”
“你我都一样，奥伯龙，伊丽莎白肯定更是如此。我们是神明大人亲自创造出的人类，我们和其他人不同，他们会工作到老去，然后享受几天生活，最后魂归冥府。可是我们不行，我们不会老去，不会死去，我们必须按照我们的天职一直工作下去，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我到底放了多少头牛，喂了多少只羊。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还要这样下去，不知道多久，而你和我都一样，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日期既枯燥又无聊，它们非常难熬。每一天的日出都是折磨，而日落，也不能让我们有什么期待……伊丽莎白呢？她是神明大人第一个创造出的人类，所以她一直是唯一的那个巫女，在我们被创造之前，她又承受了多少孤寂呢？她是不是早就体会了我们几倍的折磨呢？奥伯龙，就像我说的，我们彼此都能明白那种感受，我们都是一样的，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有人独享孤独，我们在一起，就总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这样吗……”
芬里尔喜欢抱怨，但是他更在乎他们几个近似“亲人”的存在，尤其是奥伯龙，罗兰和奥莉安娜，比起一直存在着的伊丽莎白，他们的年龄差不太多，反倒真的像是家人，兄妹。
“那么你呢？芬里尔，你想要做什么？”
奥伯龙睁开眼睛，看着芬里尔。
“很遗憾，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我觉得什么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
芬里尔像个少年，露出了有些青涩的笑容，但是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呢？奥伯龙？你为什么反对伊丽莎白？你喜欢做农民吗？”
“我……我并不反对伊丽莎白，我只是讨厌她利用奥莉安娜。如果她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光明磊落，她应该站在神明大人的面前，说出她的愿望。我们的生活建立在神明大人的应允之上，一旦我们的狂妄自大触怒神明大人，那么我们将失去一切，这是我所担忧的。至于我想做的……我并不讨厌耕种，将种子埋入地下，看着它们茁壮成长，这很有趣……只是，我不想种庄稼和果蔬，我想要去种一些树木，花朵，我想去种那些我想种的东西。或许就像伊丽莎白说的，我们都有想去做的事，并非我们不想，只是现在的我们只能把那种想法深埋心底而已。”
“你什么都知道。”
“是啊，我们什么都知道。不，或许奥莉安娜还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伊丽莎白对奥莉安娜太过分了……这件事，我们应该一起谈谈。”
“知道了。”
芬里尔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拍了拍奥伯龙的肩膀。
“和伊丽莎白道个歉吧。”
“嗯。”
芬里尔也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奥伯龙，他看着地板上的杯子碎屑，扶着自己的额头。
“如果……如果一切都走向不好的方向，那会是我们的错吗？”
他很难不去这么想，他不想去承担什么后果，他也不想肩负什么，一直以来，他都害怕那些，或许，这是一直以来伊丽莎白所承受的，聆听他人的祈愿，或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