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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8/为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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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云……”她深锁眉头,并没有听出我话里的隐意,只劝我,“你如此行事,若是被人盯上了可怎么好。”

    反正早被宇文盼盯上了,多一个又何妨。

    我耸了耸肩:“我也没有做什么事情,毛虫而已,哪里都有。”

    “可毛虫不会平白无故的掉进人衣领之中。”苏钦鲤不满道。

    “谁知道,兴许她自己路过树下,正好就掉在了身上,刚好又在那刻钻进了衣领里头,这不稀奇。”

    苏钦鲤轻叹了口气:“停云,你太放肆了。”

    “放肆有什么不好?”我忍不住反问她,“那你呢,既然总是不高兴,为什么也还要留在宫里跟那种人勾心斗角?”

    这话断断续续地也问过好些遍,可她从不愿意说,唯有今日,她难得走近我,站定时她看着我,眼中没有笑意:“那是我的事情,停云,可今天你逾矩了。”

    我脑中嗡嗡作响,这话刚才在宇文盼那里也听见过,以往不论我再不守宫规她们也从不会像今天这般。

    想了想,我问道:“那个孙思思到底什么来头?”

    虽说是骠骑将军之女,可朝堂里比她有权势的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就孙思思叫她们这么在意,连小皇帝也不在乎她的谎言。

    原以为苏钦鲤会避而不谈,但这回怕是真的担忧我做出什么来,竟然告诉我了:“你可知道有句话,天下兵权,三分在野,七分在郭?”

    我摸了摸鼻子,想着苏钦鲤又打哑谜,道:“什么意思?”

    苏钦鲤叹了口气,向我解释:“这话说的是,天下掌兵权者,有七成是郭太尉门生,故等于是七分握在郭太尉的手中,武皇帝当初称帝时,手中兵权并不多,只是后娶郭氏为后,得郭太尉相助才能够坐稳皇位,这事你应该知道才是。”

    这种事,我自然听说过,当年高祖皇帝立的太子死了,他那些皇子们争了好久,最后因为当时是为景王的武皇帝手里兵多,才压下了那些皇子。

    我又道:“那你说的三分在野又是什么意思?”

    苏钦鲤道:“郭太尉门生众多,自高祖起追随者便不少,所有军机要事皆由他定夺,将帅择取升迁也须过他的手,郭太尉便像一颗百年大树,盘根错节下根本无从追寻其分支,而这三分野正是没有党派,是最有望追随陛下之人。”

    我这才明白她的话,想来小皇帝娶孙思思,不是因为谏吏要册妃,而是因为想要拉拢孙禧——那位骠骑将军,收为己用,以抗衡郭太尉之势。

    心头微微收紧,我早该知道皇后不是这么好当的,可却窃喜于苏钦鲤的不受宠,以为这皇后总要换人当的,可却始终没有发觉,她也算是皇家的一员了。

    宇文睦是个年少有为的皇帝,这个我自然也是承认,但再有为的皇帝手里头没有能用的人又或者能驱使的权利,那也和虚衔无异,世家安稳藩王隐隅,所付代价不是我所能看清的,因而有些话说到此处便不必再往下追问,说的多了也只是徒增无力。

    高墙之下的辉煌宫殿,造的再高再奢华也只是个住处而已,站在这样的琉璃瓦上,只觉得莫大的孤独侵袭而来,似乎想要裹挟着我翻起巨浪。

    突地想起几年前某个夜里,她说身在此间不得不为,我那时骤听此言只觉得好笑,而后小皇帝来了,她便赶我走,我听了一半,只远远蹲在宫墙上看着她,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躲在那上头看着苏钦鲤,只是苏钦鲤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她所说的为难,是我见她太过落寞才会为难。

    我本不想去打扰,这份心思也不是非得要个结果,拦住我的是身份也好其他也好,只是觉得她也许是对小皇帝有情的,既然是有情,若我贸然掺入显然是我的不是,直到苏钦鲤某日在后园睡熟了害了风寒,我才忍不住又出现在她面前。

    “苏钦鲤,让我留下来罢,几天也行,我就想看着你。”

    她怆然看着我,不复当初雪中清丽模样,卧在榻上,额头抵住我的肩,身躯微微颤抖却依旧不许我看,只低声喊我的名字:“停云,停云。”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喊:“娘……对不起……”

    我恍然悟出来,也许苏钦鲤的这道枷锁,便是来自她的娘亲。

    远处茫茫有白点晃动,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只鸽子,脚上系着红绳绑着圆筒,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是师娘催我回去的书信。

    将书信给了苏钦鲤,她一贯崇敬着师娘,却并未留我,也从不问我什么时候来。

    我笑道:“你就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她收起书信递给我:“停云,这本就不是你的归处。”

    我怅然问她:“苏钦鲤,你心里头藏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动了动唇,良久回道:“停云,我心中并未藏着什么。”

    苏钦鲤就是这样,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而我只能收起略显卑微的期冀,等她某天想走了,就带她离开。

    只是后来我听碧檀说,每一次我离开,苏钦鲤都要不开心很久,可那是后来……

    临行前我去了一趟涵元宫,倒不是我非要跟这个长公主道一声别,只是记得先前也曾不告而别时,这个长公主颇为恼怒眼见着就要罚我的意思,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年明华宫遇着宇文盼,她说的隔日给她带酒,倒真一直遣靥师来催,我自然不想轻易受制于人,于是便索性去寻了最烈的酒,又偷偷放了点泻药给她送了过去,甚至怕她劝我酒,自己还提前喝了解药,如今想来当时也算谋害长公主了。

    那时她见我拎着酒壶而来,笑意深入眼底,毫不掩饰喜悦之情,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思忖着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她却已经自斟了一杯一口饮尽,又狠狠皱了眉,吞下了那口烈酒,而后睁眼看我。

    “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我别过眼:“那……那你多喝一点。”

    我确是不喜欢小皇帝,但捉弄宇文盼似乎又颇有连坐的意思,看宇文盼这模样,显然是真的期待我带的酒,这下反而是我的不是了。

    正想着,却见宇文盼捂住了肚子,霎时一道杀气飞到我的身上,冷光一闪,靥师已然抽剑上来想砍我了,我慌忙躲开,却与她大打出手,终于还是宇文盼捂着肚子制止了我们。

    靥师横眉冷对,宇文盼似有些难过,我瞧那眼神分明是我辜负了她信任的意思。

    心头一紧,颇为难受。

    许是彼时宇文盼的目光太过炙烈,烧得人喉咙疼,我一把抓过那坛酒咕咚咕咚喝了半坛,而后一把拍在桌上,冲着宇文盼嘟囔:“我就放了点泻药,谁让你威胁我……”

    随后,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天旋地转,也记不得到底还有没有跟靥师打了,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这么想来,我原来是在宇文盼那儿醉过的。

    但此后她便时常要挟我,记得有一次师娘唤我,我没有与她说,她便让靥师捉了我,非要给我灌酒,我忙表示下回一定会说一声,她才放过了我。

    其中缘由,当真让人想不清楚。

    涵元宫里多植花楹,如今正开得好,一簇一簇跳动的重紫团在枝桠上,倒很像宇文盼喜欢的紫衣,想了想,偷偷折了一枝便往宇文盼殿中走去,巧的是此时齐王在涵元宫,小皇帝和宇文盼自然也在,这位掌管朝阙台,与御史台分庭抗礼的台首大人一入宫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悄悄俯身在窗下,莫名地也生了一些探究的心思。

    一说:“公主何必亲自前去,倘若出了什么事,朝阙台可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一说:“皇叔也知此时至关重要,况且睦儿召苏将军进京掩人耳目,安全之事自然有他兼顾,我若不亲自前去,一来无法显现诚意,二来若单召燕王入京,岂非惹人怀疑。”

    一说:“皇叔放心,朕亦不会拿阿姐性命做赌注。”

    一说:“哼!我有什么好不放心,这皇位又不是我来坐!”

    ……

    还要再听些什么,却分明被一把剑抵住了喉咙,顺着剑身看去,靥师一脸漠然地正盯着我,偷听不是什么正经事,自觉理亏,我讪笑着举起手里的花,又指了指殿中,以口型告诉她:“我要走了。”

    靥师皱了皱眉,收回了剑,我将那紫花放在窗棂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冲她一笑,正要走,靥师却挡在了我跟前,问了一句不像她会问的话——

    “何时回宫?”

    我倒想听见这个“回”字,可却不是从苏钦鲤口中听见,反而是没什么交集的靥师,当真是荒诞,我笑了笑:“不知道。”

    靥师像是有些恼,但还是让开了身形,顿了顿,说了一句更让人惊掉下巴的话——

    “殿下会想你。”

    我心头一涩,忍不住苦笑:“是吗,那替我告诉长公主殿下,我自然也会想念她。”

    我自然不会想念她,且不说关系没有到那种地步,我心心念念所想的只是苏钦鲤罢了,想听的话不是从心念之人口中说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为讽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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