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章 心中的恶魔 四
晚饭后，盖特满心期待地走进了客厅。
没有点亮壁灯，壁炉里“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火焰，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男人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烤着火，火光没有照亮他的脸。
男人身旁放着一个小木箱，木箱里堆放着盖特心心念念的那些玩偶。
“过来。”
收到男人的命令后，盖特朝对方走了过去。
“找个位置坐下吧。”
男人语气平淡地说。
盖特紧张地在男人附近的沙发上就坐。
“这些是邱丽莎给你的？”
男人随手示意了一下箱子里的玩偶。
“是的……”
“喜欢吗？”
“嗯……还算喜欢。”
男人居然会那么平静地向自己问话，让盖特有些意外。
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盖特试图观察男人的表情，但是看得不是很清楚。
“它们有名字吗？”
男人问。
“啊，有的。”
盖特脑海里浮现出，和安两个人一起给它们取名时的场景了。
“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想来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好好陪你玩过。”
“诶？”
男人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像一个……父亲了，盖特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改变？盖特找不到契机，也无法理解。
“不想玩吗？”
“好的……”
连忙答应后，只见男人将手伸进箱子里，拿出了小狗玩偶。
“它叫什么名字？”
男人问。
“萨库。”
盖特如实答道。
“嗯。”
男人发出应允声。
盖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他已经做好准备从男人手里接下萨库了。
然而——
男人将萨库，径直抛进了壁炉的火堆里。
“诶？”
一时间，盖特大脑里一片空白。
火焰劈啪作响，火舌缠绕在萨库身上，只见它不断扭曲、蜷缩，最后化作了一团黑黑的东西。
盖特耳边仿佛听见了它的惨叫。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盖特无法接受现实一般，不停地摇着头。
或许是因为有了新的燃烧物，火势变大了一些，火光照得更远了。盖特这才发现，男人脸上挂着的，是恶魔般的笑容。
那个人根本没有变。
“萨库……”
盖特眼神呆滞地望着化作焦炭的小狗玩偶。
“游戏才刚开始呢，让我们继续吧。”
男人语气平淡地说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玩偶。
白色的小兔子玩偶，由于火光的照射，看起来红红的。
“这个叫什么名字？”
男人问。
盖特微微摇着头，他不想说出玩偶的名字。
就好像一说出口，就会下达死刑判决。
“叫什么名字？”
男人重复了一边，这次语调升高，带着一股危险的感觉。
“莱卡。”
盖特咬着嘴唇，说出兔子玩偶的名字。
男人轻轻一抛，莱卡也消逝在火焰之中。
“这个呢？”
男人毫不犹豫地继续取出玩偶。
小猪外形的玩偶，圆滚滚的身子像个圆球，看起来很有质感。
“皮皮……”
盖特低声说。
心里的某处，祈祷着男人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然而皮皮还是划过一个小小的抛物线，然后葬身火海。
“这个叫什么？”
“奇……”
……
“这个呢？”
“夏洛特……”
……
如同享用了一顿美餐，火焰欢喜地跳动着，而盖特则是懊恼地抱着自己的头。
“感觉怎么样？伤心？后悔？难过？”
男人向盖特确认道。
盖特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发出狂笑。
“就是要这样！就是要这样！要好好的让你理解，刻进骨子里！擅自因为别的东西而分心，不去好好修行就会这样！越是喜欢的东西就越被毁得干净！给我好好记住了！”
男人如疯子一样，神情激动地指着盖特说着，然后拿起一旁桌上的酒，大口往嘴里灌起来。
“我要回房间了，你就看着你的‘朋友’们的尸体，好好反思一下吧！”
说完，男人晃晃悠悠地，推开门离开了。
盖特仍然呆滞地望着焦黑的玩偶们。
身体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
自那之后，每次出门，盖特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害怕要是哪一日，那个男人又在自己不在时，翻找自己的柜子，发现藏在抽屉里的皮克。
这个担忧就像冤魂一样悬在盖特头上，久久无法散去。
时光飞逝，转眼间两年已经过去。
大约一年前，还经历了让城邦的人们谈之色变的大入侵，不过，居住在贵族区深处的兰泽尔家并没有怎么受影响，盖特只知道那些庶民的居住区被破坏得很严重，但认知也仅止于此。
人们很顽强，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内，就将城市重建了起来，虽然很多产业受到了影响，处于停滞状态，但也在一点一点地恢复。
又是不得不外出的一天。
那个男人喝了很多酒。
每次家族会议结束时，他都会喝很多酒。
一边谩骂着宗家的人，数落着他们的决策这里不是那里不好，一边埋头痛饮。
当然，这样的过量饮酒必然伴随着头痛。
“去《斯芬克斯》，再给我买点酒来，你知道是哪种吧？还有，去给我找点治头痛的药。”
将钱袋扔给盖特后，那个男人便扶着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盖特掂了掂钱袋，很沉，里面的钱远不止买酒还有药的量，大概是因为头痛难忍，男人懒得清算就把身上的钱都丢给了他。
考虑到买了酒之后会难以携带，盖特打算先找家小的诊所拿点药，再去买酒。
然而，在诊所的门边上不远处，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光景。
女孩依偎在一名成年女性的身边，两人都背靠着诊所的墙坐着。
说是成年女性，有些不准确，应该说，是成年女性的尸体。一走过去，恶臭便扑鼻而来，还有不少苍蝇在围在周围打转。
大概再多放置两天，就会生蛆了吧……
盖特分析着。
等等！
盖特看着女孩的脸，感觉有点熟悉。
虽然蓬头垢面的，但是那张脸，那个发色，盖特毫无疑问是认识的。
“安？是你吗？”
盖特跑到对方身边问道。
安只是嘴唇轻微张合，看上去很虚弱，连还有没有意识都无法判断。
“也就是说，这边的是……”
虽不愿去相信，但盖特还是看向了女性尸体。
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饥饿，女性的面部其消瘦，可以说是皮包骨头，只有从某些部位特征才能识别出来，她确实是当初在自家工作的那名女佣，是自己的乳母，邱丽莎。
两年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产生那么大的变化么？
这两年间，这对母女俩到底经历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邱丽莎……死了？
盖特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看着这对母女。
然后，发出宛如狂兽般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邱丽莎！安！”
是这家诊所吗？是这里的人干的吗？
“喂！有人吗！出来啊！”
盖特猛烈拍打着诊所的门。
“什么事什么事，干嘛那么吵？”
很快，门里就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
一个男人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起来是这个诊所的医生。
“喂！你！”盖特本打算冲上去拎住对方的衣领，却由于身高差，只能抓住那人胸口下方的衣服，“给我解释一下，那两个人怎么了？”
“你谁啊……”男人刚说出口，马上留意到盖特身上的衣服不是庶民穿得起的，态度一下谄媚起来，“哎呀，您是客人吧？是来买药还是需要我出诊的？”
“我在问你，那·是·怎·么·回·事！”
盖特朝安那边一指，一字一顿地说着。
医生朝着盖特指的方向看了眼，马上会意地一笑:
“哦，那两个家伙啊，没想到还在这儿。跟您说啊，我也是遭罪，前几天着女孩突然就拖着她那只剩半条命的母亲跑到我这儿来，求着我救她，我凭借多年的经验，一眼就看出，那女的是进行了过量的劳动，再加上严重的睡眠不足，日积月累导致的。这种症状虽然在那些贵族老爷们的家仆里见过不少，但是治疗起来很费劲，还需要长期卧床疗养，那可要花费一笔巨金。这对母女一看就是付不起钱的人，我也就没打算管，谁知，这女孩居然就拿出几块银币，死缠着我不放，您说闹心不闹心？”
“所以……所以你就见死不救？”
盖特怒视着医生说道。
“哎哟，客人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只是个开诊所的，不是什么做慈善的，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啊！自从大入侵以来，什么都不景气，我这小诊所也有一天赚一天地过着的，我总不能为了这对人都不认识的母女，拖垮自己一家吧？”
“……”
盖特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医生，不过医生似乎没注意到，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说来也是晦气，谁知道我拒绝她们后，她们就赖在我门口不走了，那女的更是直接死在了这里！真是遭罪！因此连来我这儿的客人都变少了。”
“你说你就把她的尸体……晾在这里不管了？”
盖特几乎气得发抖，但那医生完全是把盖特当成诉苦对象了，丝毫没有注意到盖特的表情变化。
“当然得管啊，我也不想让一个死人挡在我的家门口，不过，既然给神殿交了那么多的钱，肯定要他们来出力啊。我是通知神殿了，他们也派了些勇者还是候补啥的过来，想把那女的搬去安葬，谁知道，那个女孩儿就像疯了一样，又是扑又是咬的，一个劲地阻止神殿的人。最后那些人拗不过她，也只好撤退了，最后就变成了您看到的这样。”
医生无奈地耸耸肩。
“……！”
盖特无言地踢出一脚，不偏不倚地踹到了医生肚子上，医生往后一仰倒了下去，抱着肚子叫疼。
“你……不是，您这是什么意思，客人？”
疼痛缓解后，医生坐起身来向盖特问道。
“这是你应得的！”
“啊？”
医生一脸茫然，然而一想到盖特是贵族少爷，自己不可能惹得起，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女孩，还有救吗？”
盖特指着安问。
“有是还有救……”
“多少钱？”
“价格可不便宜哦？”
一察觉到有生意，医生又恢复了正常语气。
“多少钱！”
盖特把那个人给他的钱袋掏出来，猛地砸到地上。
金灿灿的东西，从袋子里滚落出来。
“噢！好说，好说！我一定把她治得活蹦乱跳的！”
看着钱，医生的眼睛都直了。
将治疗，以及看护之类的费用结算之后，盖特走到安身边，轻轻抬起她的手，将剩余的钱一并塞到她怀里。
然后，转身看向医生:
“你只配得到你该得的份，别想耍小心思！要是让我知道你偷拿了她的……”
“当然！请您放心，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属于她的那些，我一分也不会动！”
刚拿到钱的医生一个劲点头哈腰着。
“知道就好。”
“不过……客人，您还真是好事之人啊，那种半死不活的家伙，也要去管。”
……
……
那之后，盖特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宅邸。
向那个男人给出的理由是，钱被人偷了。
当然，免不了一顿毒打。
不过，反正不是第一次，已经习惯了，自己早已不是一边痛哭一边求饶的那个小鬼了。
反正，就算求救，也不会有人来帮自己。
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