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瘦了
下一秒幽兰就猛地低下头，努力掩盖住颤抖的嗓音，透过厚厚的口罩传出:“里边请……”
她故意说得含糊其辞，将声音压得格外低沉，尽管如此站在后面的那个女孩还是察觉了一下，抬起了头。
好在幽兰已经转过身了，脚步僵硬的带着客人往里面走去，背后的目光令她汗毛倒竖。
直到让他们入座，幽兰都尽量避免和他们正面接触，谢天谢地，她正好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再熟悉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发现。随即幽兰就冲到一名女服务员面前，又快又急的压低嗓门:“有客人来了你代替我一下好吗？”
戴着一副圆圆眼镜有着纤细身材的女孩往那边张望了几眼，困惑道:“你干什么去？”
“上厕所。肚子疼。”幽兰随便扯了个理由，不等对方同意就急匆匆的往外跑，经过那一家子时她的余光忍不住瞥了他们一眼。
长发披肩的漂亮女孩穿着一件格外漂亮的新年衣服，身上套着一件裘皮大衣，踩着一双雪白的羊皮靴，看上去雍容华贵的很。
她安安静静的坐着，双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膝盖上，目光向下看着那份菜单，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幽兰的视线，女孩慢慢转过了脑袋。
幽兰连忙低头，用最快的速度冲出门口，跑得连个背影都不留下。
冲进厕所，把自己反锁在包厢里时，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才逐渐安静下来。
幽兰烦躁的一把扯下口罩，又摘下帽子，胡乱的揉着头发，一脸的愁眉苦脸。
她可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上夏琳琳！
还是全家出动！
原本就是为了逃避她才特意跑到这里来的，不曾想还是遇上了，而且对方的身份是顾客自己是服务员，根本没法躲啊。
难不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夏琳琳和她的缘分是怎么也阻挡不了的？
那自己的未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幽兰越想越气，也越来越烦躁，索性蹲着等她们吃完离开自己再回去。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店长的催促就跟索命一样来了又一次又一次，到了后来干脆用语音了，不满和警告不允许幽兰继续躲避，不得不戴好帽子和口罩硬着头皮走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来了好几批客人，其他的服务员都忙碌着上菜，而夏琳琳那一家显然只吃了一半。
幽兰连忙把帽檐压得更低，再把口罩往上拉，只给眼睛留出一条缝。
“叮——”
后厨的上菜铃声，同样是寒假出来兼职的大学生冲着幽兰喊了一声:“七号桌。西班牙海鲜炖饭。”
论面积足以比得上幽兰家脸盆的瓷盘中心堆着一摞黏糊糊、热腾腾、颜色鲜艳发亮的米饭，里面混合了鱼板和虾仁，冒着一股酸酸的气味。一只被烫煮过全身鲜红的大虾完整的躺在上面，几乎覆盖了米饭的一半。
倒不是说这只虾大得离谱，恰恰相反是这米饭分量少得幽兰几口就能吞下。
来这里打工快一个月了幽兰也没想明白菜的分量这么少盘子却弄这么大，至于吗？
她双手托起这份炖饭，转过身寻找七号桌，突然发现七号桌不就是夏琳琳坐的那一桌吗？
一下子，她有些踌躇不前。
周围几个服务员都在忙，根本没有谁往她这边走来。
后厨也迟迟没有推出新的菜，她也没法理直气壮的把手中这份交给经过的人去送下一份。
难道真要过去？
正好店长从后面进来，见她傻站在原地不动便呦呵了一下:“别愣着快上菜。”
幸好他没有喊出幽兰的名字，不然幽兰真的得夺路而逃。
没办法了。
幽兰咬牙，低下头慢吞吞的朝着七号桌走过去，她故意绕过道路中间的绿盆走到夏琳琳身后，也就是继父和夏郁的对面。
她很清楚夏琳琳对自己有多了解，哪怕只是眼神不经意对上都有可能发现她的身份，现在只能祈祷夏琳琳不要回头对这名服务员感兴趣了，不然幽兰也无计可施。
这张餐桌上已经有了不少空盘，夏郁也帮忙拿过几个盘子空出摆放的位置，示意幽兰将这份炖饭放在夏琳琳面前。
趁着这个机会，幽兰忍不住垂下视线看向这名默默切着牛排的女孩。
这一眼，令她内心直颤。
夏琳琳变了。
她瘦了！
往昔光滑娇嫩带着点点婴儿肥的脸颊明显瘦削了下去，雪白的下巴尖尖的，丰满湿润的嘴唇也失去了点点血色。
那双盈盈如水的眸子也不复以往那样洋溢着温柔和欢喜，如今看什么都死气沉沉的，眼珠子琉璃一样瑰丽又无神，没有焦点的看着盘中的牛肉，双手机械一样切着，机械一样叉起蘸上蘑菇汁送入口中，机械一样咀嚼着。
如今的她，就像是淋过暴雨后又被毒辣辣的太阳暴晒的鲜花，格外的憔悴。
夏郁惊讶的看着这名服务员，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停下了动作。
好在幽兰立刻回过神来，快速的缩回手，收起空盘子后退几步轻轻鞠躬就转身离开。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角，险些让她心脏骤停。
“你们这里的蒜蓉大虾还有吗？”是夏郁，她拿起菜单，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敢说话的幽兰一个劲的点头。
今天这道菜点的人不多。
“那来两份。”夏郁微笑，全无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凛冽气势。
幽兰点头哈腰，就要离开时又被叫住了。
“蘑菇汁再来一份。”这一次是继父，这件好看的西装配上这挺拔的身材简直是一表人才，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沉稳从容的气质，第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领导的感觉。
但私下里互相见过面的幽兰才知道在这幅温和有礼的面具下是怎样一副狰狞暴戾的面孔，她到现在都忘不掉屈柯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模样，也忘不掉那残留在木棍上的鲜血，更忘不掉那地狱诅咒般的警告。
这是她有史以来见过最可怕的敌人。
也是她根本无法反抗的对手。
强忍着内心的畏惧和紧张，幽兰再度点头，绷着全身慢慢后退。
她离开后还听到夏郁和继父在小声议论。
“这名服务员怎么感觉怪怪的？”
“谁知道。”
幽兰用手指捻着一份蘑菇汁放到继父面前，这个笑面虎来露出微笑点头说了声“谢谢”，幽兰僵硬笑着离开，手心里满是冷汗。
接下去就没有其他客人了，所有的菜都上齐了，几个服务员在角落里凑在一起，趁店长不在交头接耳起来。
“那个女孩子好漂亮啊。”
“嘿嘿，胸好大！”
不单单男生喜欢看漂亮女孩，女生也是如此。
“对啊，她穿的衣服也好贵的样子，这家人一定很有钱。”
“但我觉得那女生太安静了，跟花瓶一样，是不是有些自闭？”
“不晓得诶，她父母好像都不在意的样子，应该不是吧。”
“感觉她的精神不是很好。”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毫无掩饰的朝着幽兰飘来，幽兰站在夏琳琳那一家子的视线死角处，默默的注视着那个低头吃饭的女孩。
一别一个月，她再一次见到夏琳琳，却发现人家变得有些陌生了。
她原以为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对方忘掉自己，能够重新投入新生活中，但她还是拙劣了，看夏琳琳这模样好像非但没有从那件事情中走出来，相反还越沉越深了。
就连她切肉的动作都粗糙无力，看得幽兰一度担心会不会不小心划到手指。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来，脸上流露出一份自嘲。
想什么呢？都已经分手了还在乎这种事？反正两人待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还不如趁早分开。
早死早超生，早痛早愈合。
两人又是不同的专业，即使回到学校不刻意联络平日里也碰不到面，就让这份感情在接下去的校园生活中慢慢消失掉吧。
幽兰鼻子酸酸的。
等那一家子吃完了，离开了，幽兰才和其他几个女孩走上去收拾桌面。
那份西班牙海鲜炖饭没吃几口，大虾更是碰都没碰。
真是浪费。幽兰心头又难受了几分。
没有胃口吗？
店长又从后面走了出来，挥挥手道:“幽兰你去门口招揽客人。”
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真不爽，幽兰无奈的耸耸肩，拖着疲惫的步伐朝门口走去。
外面的圆形通道上人来人往，光滑的瓷砖地板亮得足以反光，幽兰双手揣进口袋里走到门边，抬头望去。
人群中站着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孩，微卷的长发，雪白的羊皮靴。
她似乎是要往前走，但却又偏过了脑袋看向后方，目光平静。
那一刻，幽兰的视线和她不经意的撞上，一下子瞪圆了双眼。
该死！
幽兰立刻转过脑袋看向地面，心情慌张得像是要上战场。
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脚步声靠近，等她既期待又担心的重新看过去时，人群中早已没有了那个女孩的身影。
幽兰有些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这是认出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