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样的经历,不同的选择
月明星稀，灯火阑珊。
这片公园的地势较高，是依山建立的，两人踏在无人的山路阶梯往上走着，兰芷妗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
一路上阶梯弯弯斜斜，左侧是较为平缓的斜坡，长满了苍翠的竹子和灌木丛，右侧的斜坡较为陡峭，被改造成墙壁的山体上满是华丽的浮雕，龙飞凤舞。
一节节黑铁路灯排列有序，并不明亮的灯光氤氲蔼蔼，山间迷雾一样沉沉浮浮在树梢头，投下了无数错乱的阴影。
寂静无人的阶梯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兰芷妗放轻脚步，像个忍者跟上两人的步伐。
直到走出阶梯站在空地上，两人都没有言语。
半山腰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幽兰和金大伟一左一右的走在栏杆边上，不远处是繁华明亮的城市，一条条闪烁着灯火的街道纵横交错，形成巨大的蜘蛛网一直延伸到远方的群山脚下，二十层楼高的写字楼如巨人挺立在市中心地带，更远处一些是漆黑一片的大江，江对岸的城市如天上星辰模模糊糊。
两人不约而同的趴在栏杆上，弓起了背，迎着风呼吸。
这样的姿势很舒服很放松，夏天的时候幽兰总喜欢找一个多风的地方趴在冰凉的栏杆上乘凉，一吹就是一下午。
金大伟始终盯着脚下的城市，发出悠久的叹息:“幽兰……不，兰优——”
“你还是叫我幽兰吧，这是我现在的身份。”
“哦……好吧。幽兰，你想象过自己的未来会如何吗？”
幽兰心中一动，她生生咽下了喉咙里的话语，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口气平淡:“想过，但未来的事，谁能预料得到。”
“我一直都在想。”金大伟的神情充满追忆:“受伤前我就在想，受伤后我也在想，区别只是我从哪一个角度去想，哪一个未来会让我感到舒服而已。”
“在我右腿还正常的时候，我总是异想天开，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跑进奥运会为国争光，所以我每天都在训练，加大训练，甚至把学校里的功课都给抛下了。因为我觉得自己能行，身边的人也看好我，我有天赋，有实力，又很年轻，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可能就是我过于骄傲自满的缘故吧，上天给了我这次惩罚，不但剥夺了我的骄傲，还让我彻底失去了我的梦想和生活。”
幽兰喉咙发堵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好拍拍他的肩膀给予安慰。
“也是在那之后我才发现，除了跑步其他地方我都不值一提，甚至还很落后他人。离开了田径队后我就只能像个普通学生那样上学放学写作业了，然后我就发现，我跟不上现在的学习进度了。”说这话时金大伟是笑着的，还故意用开玩笑的幽默口吻。
幽兰没有去看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出这家伙脸上的笑容有多难看，又有多滑稽。
“可能是我从小就练体育的缘故吧，学习进度跟不上大家。可能是我在初中时放弃了文化课的缘故吧，什么基础都没有。总之我在试着听了一段时间的课后终于发现老师讲的是啥我也不知道，于是我就放弃了。”
“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因为我们两人差不多？”幽兰转过头，并不意外。
“可以这么说。”金大伟点头，难看的扯扯嘴角:“听过你的过去后我突然觉得我们两人很有缘，以前都是练体育的，一个因为伤痛彻底退出田径队，一个因为心病再也没法下水，有句话不是说同病相怜吗？我想就是因为这层缘故咱们两人才会成为朋友。”
幽兰也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金大伟会这么想她不奇怪，因为当时她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这家伙和自己挺像的，正因为有过一样悲惨的经历，所以更有可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这也就是所谓的报团取暖吧。
“一开始我们就像是受伤的狗互舔伤口，以为这样就能从过去挣脱出来，但后来玩着玩着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不知从哪天起成了兄弟，一起打架一起上网一起看美女，那段过往虽然疯狂但也其乐无穷。”金大伟无不感慨。
幽兰只是微笑，轻轻点头。
“可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不一样的啊。幽兰你还是认真上课认真写作业，考试时也认真对待会分析错题，和我这个上课睡觉作业全抄考试乱写的完全不同。”没一会儿金大伟眸子里的光芒就昏暗了下去，他双手抱着脑袋抓着头发，看上去格外痛苦。
“那是因为……”幽兰一阵张口结舌。
“没事的，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也有好几次想要帮助我振作起来，不也好几次提过帮我辅导功课吗？可我都拒绝了，这是我的问题，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时候啊，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我不是天才，在没有什么基础的情况下不可能这么快的跟上大家的步伐，何况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每天都只想着混日子，等到高三时才惊觉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可也为时已晚。放在高一高二时我或许还有机会考上一所还可以的大学，但要是放在高三才开始努力那真的来不及了。”
金大伟的情绪渐渐低落:“我拿什么去跟那些从小到大都在埋头苦读的同学相比？我又有什么能比得过他们？因此有一段时间我都很急躁，认为自己这辈子就那样了，很想做出改变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改变，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将来会去哪里。我开始用逃避的心态去对待身边一切，请假时间过后也不来学校，我以为这么做就能让我忘记周围的事情，可直到被班主任找到后我才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高考的时候我也努力的去考了，但当我发现试卷上的题目我竟然一题都不会时真的崩溃了，我几乎没忍住要把试卷撕成碎片冲出考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也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外婆，只是跟她说出去打工了，她也信了。”
“那几天里我只想着找个地方发泄，想打架想破坏，想有人来揍我，于是我就去找混混干架了，结果被打得像条狗一样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仿佛这么做就能让意识清醒点，疼痛能让我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金大伟的笑容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疲倦:“如今想想，我其实很活该。”
“你别说了，别这样想。”幽兰皱紧眉头，她用力抓着金大伟的肩膀，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清醒下。
看着昔日好友这幅模样，她也很不好受。
如果她也设身处地的经历下金大伟这一切，幽兰觉得自己也会崩溃的。
但除了安慰，幽兰也想不出其他有效办法。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想不开，不，这不会的。”金大伟连连摇头:“之前我的确有些自暴自弃，也想过一死了之，但是现在我想了想，还是得活下去。别的不说，最起码我在世上还有外婆，还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兄弟，他甚至为了我去找我昔日的队友让他们给我道歉。”
“幽兰，感谢你。”
“你让我明白，这世上还有人在关心我，想方设法的让我振作起来，我不是孤单一个人，我有亲人，也有朋友，虽然我一无所有但我还是有一个可以回家的地方，我已经比不少人都要幸运了。”
幽兰怔怔的出神，她也没想到在这么短时间内金大伟的想法会经过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不管怎样他能振作起来比什么事都要值得高兴。于是在错愕过后她也露出了笑容，用力握住金大伟的手。
短暂的握手过后，金大伟收回了手臂，也收起了笑容:“幽兰，我打算过几天去别的城市。”
幽兰的笑凝固住了。
“星……星江市不好吗？”幽兰有些结巴，她有些不愿失去这个好友。
“班上有不少同学都在星江市，没准也会去星江大学，要是将来在路上碰到他们在大学里上课而我在外面打工该怎么面对？”金大伟一脸严肃，紧接着又眉开眼笑:“好了，我开玩笑的。其实我想去学一门手艺，我看到隔壁城市在招收学徒工，那门技术看起来前景挺火热的，我打算过去看看。顺便，也离开这座让我失去梦想的城市一段时间。”
“那我们是不是见不到了？”幽兰有些伤感。
“不会的，只要我们还保持联系，总有见面的机会。倒是你在大学期间好好读书，没准等你毕业时我也成老板了，哈哈哈。”
“那我到时可就去投奔你了，苟富贵勿相忘。”
两人嘻嘻哈哈的笑了一会，兰芷妗躲在大树后面静悄悄的看着，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
所有的寒暄全都结束，两人最后一次握手，目光中满是郑重和告别。
幽兰张开了双臂。
金大伟踌躇了一会，还是上前一步同样张开双臂，飞快的拥抱了一下，后退几步。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幽兰知道金大伟不想有人送他。
“好，兄弟，保重。”金大伟重重点头，最后看了幽兰一眼，洒脱帅气的转过了身。
幽兰站在栏杆边，侧着身，一手扶栏一手垂落，宁静的注视着金大伟朝前走去。
他的姿势还是一瘸一拐，但不同于以往现在的他挺直了背。
兰芷妗站在小树林里等他。
当金大伟经过时兰芷妗突然跳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着发怔的男生，兰芷妗一声不响的凑了上来，狠狠拥抱住了他。
金大伟整个人都傻了。
兰芷妗凑近他的耳朵，吐气如兰:“不要放弃啊，生活不会很美好，但也不会很糟糕。”
“你会找到爱你的人，还有想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