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沉浮
那一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那一瞬间幽兰一个箭步跨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泳池，像只扑跃的豹子伸出了手臂。
但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她抵达泳池边缘的同时，只听一声响亮的“扑通”声，平静的水面被炸开，升起了一朵好大的透明莲花，女孩的身影如水中月那般，顿时支离破碎，眨眼间便沉入水下。
这一幕如此的似曾相识，在那个寒气未去的时节，那条波光粼粼的河道，那个女孩也是这样在眼前消失，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巨大的惊恐和不甘爆炸般从脊椎一直冲向大脑，幽兰简直要疯了。她想也不想纵身扑入水中，朝着那团水花跃去，瞪大了双眼，生怕一眨眼就会真的从视野里消失掉。
水流再一次包裹住了她，好似母亲温柔的手覆盖过每一寸肌肤，眼睛因为浸入水中而酸麻发胀，幽兰屏住呼吸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的寻找，灯光无法穿透厚实的水面，她只能凭借摸索来寻找那人的身体。
很快她的指尖就触摸到了一块柔软的肌肤，手指如同遭到袭击的蛇，一下子就扑了过去，看也不看在黑暗中直接抓住那一块柔软之处，紧接着身体就像是飞快摆动的船桨，尽全力浮向水面，幽兰手臂用力将怀中的女孩抱出水面，另一只手拍打着水面朝着岸边游去，不断溅起巨大的水花。
月光暗淡，路灯清浅，照耀着一半的泳池清亮如潮。两个人在水中沉沉浮浮，像是患难与共那样一路上搀搀扶扶，又跌跌撞撞的靠近岸边，湿漉的长发缠绕在一起，如同那不可分割的命运红绳。
终于抓住了栏杆，幽兰浑身筋疲力尽，有种强烈的虚脱感和眩晕感，勉强才能不让自己松手沉下去。
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夏琳琳的手臂，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手指也深深的掐入肉里，白嫩细长的手臂被抓住了一圈红印，但整个过程中夏琳琳都一声不吭，湿透的长发掩盖住了她的额头，垂落下遮掩了她的视线，那双秋水泓眸直勾勾的盯着幽兰，其中酝酿着无人知晓的疯狂计划。
就在幽兰打算先将夏琳琳推上去时，女孩突然做出了一个出其不意的举动，她竟然从背后抱住了幽兰的腰，身体像是绑了一只沉重的铁块，再度直挺挺的往下倾倒。
因为惯性幽兰下意识的松开了抓住栏杆的那只手，在惊愕中听到风从耳边流过的声音，等到冰凉的水流再一次化作深蓝的海潮将她吞没，她才如梦初醒，像是一只落到汤锅里的青蛙手脚乱蹬起来，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啊啊啊啊——你在干什么——”
面对幽兰的拼死挣扎，夏琳琳充耳不闻，只是固执的抱着这个想法，双臂环绕过幽兰的腰双手绞在一起，像是一只化身为沐浴美人的水鬼抓到猎物就拼命往水里拖，每一个动作都冷漠无比，力气大到让幽兰一时挣脱不开。
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幽兰仿佛走完了这匆匆的一生，直到最后她都没想明白夏琳琳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干嘛要在这个夜晚把自己叫来学校的泳池？
她干嘛要跳入水中？
还抱住自己不允许上去？
池水化作凶猛的蛟龙吞没了两人，在这片深蓝却寂静的蓝色世界里，幽兰下意识的张开了嘴，霎时间大量的冰冷就毫不留情的涌入口腔和气管里，疼痛驱使本能立刻屏住呼吸，竭尽全力憋着一口气滑动四肢朝着上方游去，她能感觉到抱在腰上的双手在渐渐失去力量。在纳闷和错愕的同时她勉强转过脑袋，这一看险些让她的状态失控。
暗蓝色的环境中，女孩如同溺水而去那样表情平静安详，小脸素白，长发海藻一样挥洒，一连串的泡泡从她的嘴唇里冒出，她望着幽兰，眼睛里似乎还带着笑。
“别死啊——”这句呐喊脱口而出，幽兰奋不顾身的转了过去，昔日在游泳队里训练的画面一卷卷的浮上脑海，那些动作，那些技巧，还有那些应对突况的内容，每一个都像是最清晰的电影画面，栩栩如生。
有熟悉的力量传遍四肢百骸，让她的动作身轻如燕，像条人鱼扑向了渐渐沉落的女孩，幽兰的表情格外恐怖，像是在咆哮，又像是在哭泣，探出的手冲破了层层水流的阻碍，终于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女孩那柔弱无骨的手腕，五指并拢。
那一刻，有一个意识闯入她的脑海里，化作烧红的字块，深深的烙印在了心底深处。
从我抓住你的手那一瞬间起，今后余生我们再也不分开。
令人窒息的水流中，幽兰缩回手臂，借助水的力量将女孩拉入怀中，她清楚的看到夏琳琳的神色是惊喜且满足，对方在这时也张开了双臂，仿佛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扬起的脖颈纤细修长，气泡一串串的上升，仿佛有透明的金鱼在载歌载舞。
夜下的泳池破开了原有的平静，两人相拥着从水面上探出脑袋，张大嘴对着天空大口呼吸，水流不断沿着湿透缠绕的头发落下，滑过脸颊和下巴，一颗颗的落入池中。出来的那一瞬间幽兰有种回归天地的熟悉感，她眨动着眼睛震落下睫毛上的水珠，勉强睁开双眼看到了黑漆漆的夜空。
已经和夜幕融为一体的云彩看不透彻，寥寥无几的星子胡乱点缀，远方那轮浅浅的月色透着醉人的乳白，距离她们好远好远。
夜色下的校园黑暗宁静，不远处的教学楼门窗紧闭，墨绿色的爬山虎盔甲一般覆盖墙上，无数的枫树在林子里整齐如一，在风中摇晃着枝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幽兰有种置身于人群中依旧孤独的困惑。
“幽兰。”女孩在怀中抬起脑袋，轻声叫唤。
幽兰垂下视线，女孩温热的吐气几乎要喷上脸颊，如此近的距离下仿佛有种强烈的玫瑰花香扑面而来，她看到夏琳琳的睫毛又软又长，沾着晶莹如玉的水珠，嘴唇像是被露水浸泡过的樱花花瓣，饱满欲滴，一层美好的柔光在脸上静静流淌，散发着被月光沐浴过后的美。
如此强烈的美丽让幽兰情不自禁的忘记呼吸，短暂又长久的注视过后，幽兰突然松开了夏琳琳，女孩一时脚软，再度沉了下去。
这把幽兰给吓了一跳，连忙冲了过来。
但夏琳琳伸手阻止了幽兰的举动，女孩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青莲，在水中优雅舒缓的伸展了身体。
直到这一刻幽兰才发现夏琳琳是站在水里的，不但如此连自己也是站着的，不知何时她已经踩到了坚硬的地面，池水只没过锁骨，还没有抵达下巴。
被搅乱的池水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化作了一块光滑的镜子，唯有两人偶尔的动作会扩散出一圈圈小小的涟漪，灯光打在上面，好似泛起细密鱼鳞的金色浪潮。
夏琳琳伸手鞠起一波清水，一串串的从掌心里滴落，溅起一朵朵透明的小水花。
她冲着幽兰微笑，眉宇间带着孩子的俏皮:“这里水很浅的，哪怕是站着都没问题。”
“你真的……吓死我了。”好久幽兰才憋出这句话，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法找到其他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有一种如释重负，有一种幸免于难，有一种唏嘘感叹，各种莫名的情绪霎时间笼罩心头，紧绷的身体也突然之间失去了力量，她在水中踉跄了一下，然后踩着地砖一步步的向后退，直到靠在岸边转过身慢慢爬上去，离开了泳池。
出水的时候异常困难，湿透的衣服里仿佛藏着一双双手想要阻止她离开，幽兰好不容易才坐到岸上，将双脚泡在水中。
校服和长裤紧紧黏在身上，鞋子也沉甸甸如石块，但幽兰对自身的状况理也不理，她眺望着远方，目光穿过那片茂密葱茏的小树林，偶尔伸手拨去额前湿透的头发，目光深远且宁静。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是总有这个几个时候，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什么也不用想，就这么看着前方心中空落落的，然后一整天的时间就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离开游泳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幽兰都这么度过的，无人打扰，无人在意，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会有人过来询问，在经历过先前那场令人心惊肉跳的误会后，她才发觉，自从进入高三有了拯救夏琳琳的任务之后她就很少这样独自静坐了。
见幽兰这么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夏琳琳以为她是在生气，连忙挪步到她身边，但没有脱离水面而是抱着幽兰的一条大腿，眸子里写满担忧:“你怎么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被身边人一呼喊，幽兰肩膀一颤迅速回过神来，她看着身边的少女正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沾水的嘴唇在轻轻颤抖:“夏琳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