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你不要舍己为人
幽兰慢慢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兰芷妗的视线。
四目相对，彼此沉默无语，空气渐渐凝固。
下一秒幽兰就条件反射的弹跳而起，兰芷妗的反应也是出奇的快，只见原本跪在床上的她突然侧了一个身，以一种堪称杂技的灵活动作往左边滚去，顺利的借助床单落在了地上，抱着双臂。
“你在干什么？”幽兰有些惊魂未定，也有些傻眼，刚刚兰芷妗俯下身的模样就像是要亲吻自己，实在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因此还手脚并用的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抓住了枕头当武器。
浑然不知先前举动给人家造成多大困扰的女子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在观察你。”
幽兰差点听笑了。
观察？观察有必要靠这么近吗？咋的还是额头贴着额头？我信你个鬼！
幽兰渐渐沉下脸，拿出长辈的威严:“说实话。”
“我是认真的。”兰芷妗满脸写着诚恳，还放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我只是在好奇，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你的长辈。”
“……不是这个意思。”兰芷妗叹气，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椅背对着幽兰，将下巴搭在上面，目光炯炯有神道:“那天下午，我都看到了。你一手拉着夏琳琳一手抱着梅子，想要将她们两个一起拉上来。”
“你这不废话吗？难不成你还见死不救？”幽兰白了她一眼，低头一看身体，发现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陌生的睡衣，不由得面红耳赤。
“梅子她妈妈帮你换的，回来后不久你就昏倒了，硬撑到现在也不容易啊。”兰芷妗啧啧嘴。
“对了，夏琳琳和梅子呢？”
“她们两个都在梅子的床上睡觉，你现在躺的床是梅子父母的床，回来后你们就不省人事了，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来，猪啊。”兰芷妗继续在一旁冷嘲热讽。
幽兰实在没心思搭理她，尝试着下床，发现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兰芷妗走过来按在幽兰的肩膀上强迫她再躺一会:“放心，大家都好好的，梅子的烧也退下去了。医生说幸好你送得及时，要是再晚点没准事情就会变得严重起来，她们一家也很感激你，尤其是梅子她爹，当场热泪盈眶了。”
“我想去看看她们。”幽兰不断挣扎。
“别。”兰芷妗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不由分说就取过被子盖在幽兰身上，在床沿边坐下:“我可是特意交代过他们不要来打扰你的，你又不是超人，淋了这么久的雨不好好休息怎么能行？听我的再睡一会！”
幽兰眨巴着眼睛，突然有种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不是她孙女而是她妈的错觉。
“可是我现在想睡也睡不着。”
“那就不用睡，陪我聊聊天呗。”
“……”幽兰突然不想搭理这货了。
但兰芷妗摆明了就是有话要问幽兰，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重新转回到了原先那个话题，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片没有星星的夜晚:“幽兰，你能告诉我昨天你是怎么想的吗？为什么你会想到将她们两人一起拉上来？”
“我还想问你你的思想教育是怎么想的呢。有人就要跌落下去了，你都抓住了她的手难道不想把她救上来？”幽兰哼哼，偏过脑袋:“而且这个人还和你有不浅的关系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当时根本没能将她们救上来啊。”兰芷妗唉声叹气，捧着下巴:“你不但没能将她们给拉上来，反而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那是意外……”幽兰的语气突然有些无力。
“那才不是什么意外，我不信你没想到这个结果。就算你没想过会有这种发展，也一定知道凭当时的状态绝对没法将两个人一起救上来的，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兰芷妗步步紧逼。
幽兰干脆转了个身背对兰芷妗。
“如果当时你们所处的位置是悬崖呢？如果当时我没能及时赶上？你岂不是会跟着她们两个一起去陪葬？”
幽兰颤抖了一下肩膀，直接抽过枕头盖在脑袋上蒙起来。
兰芷妗不依不饶伸手去抓，幽兰用力护住，两人僵持不下陷入拉锯战。
“你倒是说话啊！”兰芷妗不知为何急了，一个劲的穷追猛打。
这么一来二去，幽兰的耐心终于被消磨竭尽，她突然松开手，将全身力量都用在手上的兰芷妗一下子往后跌倒，直挺挺的滚落下床。
幽兰一脚蹬开杯子，怒气冲冲的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的，死盯着从地上爬起的兰芷妗，嗓门大得像打雷。
“你有完没完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不能理解你是在嘲讽我昨天自不量力的想要一次性去救两个人才不停说这些话？”
“我说是，又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心里有多害怕，根本没有人知道下面的情况，更不敢松手。当时夏琳琳差点掉下去了，我拉住她的同时自己也差点摔下去了。结果这时候梅子也从我背上滑了下来，幸好被我用另一只手给抓住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根本没法一次性拉住两个人将她们一起拉上来，但我又有什么办法？一边是我喜欢的女生夏琳琳，另一边是我一直抱有愧疚的梅子，难不成你还让我其中二选一？这跟两年半前的那次经历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噩梦我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哪怕会付出其他代价我都要改写！”
“我真的觉得这就是上天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幽兰来不及喘一下就被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给打断，她深深弯下腰，紧锁眉头，脸颊通红。
这时兰芷妗已经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沉默着将椅子拉过来，坐了上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意外的是，兰芷妗的脸上挂着一抹平静又淡然的微笑，却又泛着微微的苦涩。
幽兰边咳嗽边抬头，她实在搞不懂这个大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说的对，那两个人，无论是谁都跟你有不浅的关系，你都没法置之度外。可我相信你也明白，当时的处境你很清楚自己只能其中选一个，可你还是两个都要，我想在那一刻，你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吧？完全是抱着发狠的决心去做这件事对吧？”
幽兰不想回答。
“我只是想明白，对你而言，夏琳琳和梅子，到底哪个更重要？”
此话一出幽兰第一时间去看门口。
那里房门紧闭，无法看出外面有没有人偷听这一回事。
兰芷妗安静的注视着她。
半响，幽兰困扰的抓抓眉毛:“兰芷妗，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根本不了解你。”
“没关系，我也不了解我自己，大家都是一样的。”
幽兰无话可说，她觉得两人的思维貌似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至于那个谁更重要的问题听起来就和网上流传的“你的老婆和母亲掉在水里，你先救谁”一样愚蠢，一样扯淡。
事情都过去了，何必揪着不放？幽兰重新钻回到了被子里，还是睡觉吧。
可惜兰芷妗依然不肯放过她，主动代替幽兰分析起了这个问题:“其实在你心底里一定是夏琳琳更重要吧。毕竟一个对你而言是将来相濡以沫的妻子，另一个只是有过短暂陪伴的邻家妹妹，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可你迟迟没有回答不单单是因为你发自内心不喜欢这个问题，还因为那个时候你认为自己还没有取得梅子一家的原谅，你想要亲口听到他们的感谢，这样才能敲碎你心中的那块石头。所以你一心想着一定要把梅子带回去，从而忽略了自己的处境。”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突然，兰芷妗轻笑了一下，像个仙子迈着轻快无声的步伐走来，在床边坐下，手掌落在了幽兰的头顶上。
幽兰蠕动了一下，皱眉看着她。
日光被拉拢上的鹅黄色窗帘给尽数遮挡，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兰芷妗微笑着，神情是幽兰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忧伤。
“你太在乎身边的人了。”
幽兰不明所意，难道在将来自己常常助人为乐所以在孙女眼中留下了这样无私奉献的英伟形象？
兰芷妗看懂了幽兰脸上的困惑，也不回答，只是微微笑着，眯起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水晶在闪闪发光。
后来，幽兰一直在回想，在那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兰芷妗是不是流出了眼泪？
如果是那她为什么要流泪？
她为什么事流泪？
这眼泪又是为谁而流？
可不等她看清兰芷妗就优雅的起身，施施然的朝着门口走去，步履舒缓如莲花盛开。
背对着幽兰打开房门，走出去的那一刻前，兰芷妗停下脚步，手指握紧了门把手。
“你不要舍己为人。”
这句话伴随着午后的清风流过屋子，很快就转瞬即逝。
然后她轻轻的合上了门。
幽兰独自坐在静谧的屋子里，思考了好久都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个来自未来的女孩身上有太多自己看不到的秘密，齿轮一样在黑暗处静静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