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以另一层身份和你相见
窗外槐树茂盛，女孩子躺在床上，规规矩矩的盖着薄被，望着天空。
听到脚步声传来，小姑娘转过头，小脸素白。
幽兰在梅子床边的椅子前坐下，显然她的父母长辈常常坐在这个位置关照她，床头柜上放着好几只梅子以前拍的照片，相框里的她活泼爱笑，和现在安安静静的样子判若两人。
时隔两年多，再一次见到这个邻居家的孩子，幽兰心头百感交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有开一次口，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皮卡丘公仔，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小姑娘好奇的看着她，眼睛像是被水洗过的琉璃，乌黑发亮。
“你是谁？”她问，声音脆生生的。
“我是兰优的表姐。”幽兰尽量让笑容得体自若，她克制住伸手抚摸小姑娘脑袋的想法，心跳加快。
梅子的眼睛短暂的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熄灭了下去。幽兰难过的看到以往这个一天到晚都像是有着无穷精力的小女孩如今变得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她看上去比以前要乖巧了，要比以前优雅了，要比以前更可爱了，但那又如何？幽兰想象不出这两年下来她是怎么过的，懊恼和酸楚在内心来回翻滚着，让她心头极为压抑。
“兰优哥哥呢？”小姑娘勉强直起身子往门口那边张望，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虽然梅子对自己仍有印象和思念让幽兰好受了一些，可如今的情况她也不敢自爆身份，天知道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知晓这些惊天秘密会造成什么结果。于是幽兰伸手按在梅子的肩膀上让她躺回去，压低声音:“兰优他要准备高考，来不了。”
梅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目光却一刻也不肯从幽兰脸上挪开。
这看得幽兰内心惴惴不安，都说小孩子直觉敏锐，难道她发现了？
她只好避开梅子的视线，投向窗外的槐树，无话找话:“你的身体怎样？”
“好多了，但还是每天都要吃药。”小姑娘老老实实的回答:“医生说如果明年能康复的话我就能去学校了。”
“你想上学吗？”幽兰心中一动。
“想。”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说:“以前觉得上学好无聊，总想着回家看电视玩飞行棋。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好孤单，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去不了哪里，我不想要这种生活。我想回学校。”
最后一句梅子的嗓音尖锐起来，带着想要脱离困境的不满和焦躁。如果不是身体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幽兰相信这个小姑娘一定能从床上蹦起来。
梅子越是这样，幽兰心头就越是沉重。
来的路上她在肚子里打好了所有草稿，也想了各种安慰梅子或者与她对话的言语，可当她真的坐在梅子面前和她面对面时，才发现所有的想法早就一干二净，巨大的紧张和落寞填满脑海，让她有话说不出。
另一边小姑娘低着头抚摸着手中的玩偶，仍旧有些闷闷不乐的。
“对不起……”一句低得几乎难以听清的呢喃飘出，小姑娘惊讶的抬起头。
“姐姐为什么要道歉？”
“……我是在代替兰优道歉。”见梅子的眼睛越瞪越圆，幽兰慌忙解释道:“这也是他的意思，他来不了，觉得更应该道歉。何况、何况当初你们两个掉入河里，他也没能救上你，才会害得你现在这样。”
“这不是兰优哥哥的错。”一听这话小姑娘立刻把头摇得飞快，打断幽兰的话，盯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这件事跟兰优哥哥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们自己不好。如果当时没有走到那上面去的话，就不会掉下去了。”
“爸爸也说过这件事不能怪他，还不止一次的后悔当初动手打了他，爸爸说如果将来能够和他见面的话，一定要好好道歉。”小姑娘努力回想着:“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奇怪，很难受吗？”
“我没事。”一份欣喜一份感动流入心中，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摸一下梅子的脑袋，小姑娘眼中立刻流露出了巨大的警觉，身体还往后仰了一下。
幽兰的手扑了个空，神情也出现了一丝尴尬。
好在她反应够快，手掌若无其事的转了个弯绕到后脑勺抓了抓，“那你有没有怪过兰优？这几年下来你有没有想念过他？”
“有。”小姑娘毫无心机的回答，眼睛清澈干净，像一双黑宝石闪闪发光。
“爸爸妈妈总是很忙，很晚才回来，我总是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的。幸好有兰优哥哥在，他给我看电视，给我买吃的，陪我下飞行棋，除了爸爸妈妈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天真烂漫的笑容，没心没肺的回答，真情流露的神态，这一切都看得幽兰胸口发堵。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在这张床上流过，还有四周并没有什么家具摆设的墙壁，那张书桌看上去有了好多年的历史，地板是水泥铺成的，粗糙平坦，踩上去又冷又硬。
梅子现在住的家和当初在城市里住的那套截然不同，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梅子的父亲，估计一大早就去工厂里上班了吧。对于那个宠爱女儿爽朗大方的男人幽兰也有印象，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白领，工资也很不错，节假日里最大的兴趣就是带着妻女出去玩。尽管当初他对女儿每天跑到自己家玩很不满，还在那次事件后打了自己一拳，但现在回想起来，幽兰对他还是没有什么恨意。
一个为了家庭愿意舍弃薪水福利不错的工作，回到老家在工厂里上班打拼养家糊口的男人，无论他那次如何指责过她，如今依旧被幽兰敬重。
窗外槐树茂盛，夏风轻快燥热。
梅子百无聊赖的玩着皮卡丘玩偶，知晓兰优没有来，小姑娘似乎对幽兰失去了兴趣，也不愿意再看她了。
看样子这几年下来梅子也习惯了一人自娱自乐，没有朋友的她，早已学会自己给自己找乐趣了。
幽兰也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无比压抑尴尬，梅子不想再搭理她了，屋外那个老婆婆隔三差五的从门口经过，目光像是老鹰一样扫进来，生怕幽兰会突然对孙女不利。
短短几句没有营养也没有意义的交谈过后，幽兰就感觉事已至此了。
再坐下去双方的关系也不会增进，梅子的身体也不会快速恢复健康，更重要的是她冥冥之中感觉到，就算她能在现在变回兰优的模样，梅子对她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少热情。顶多要比现在熟络，但不会特别到哪里去。
这也没什么不对，本来双方就是邻居，只是一个偶然的机遇下玩到了一起，并没有多少关系和交情。如今又有近三年的时间里断绝联系，梅子的身体还是病恹恹的，连带着精神力也不足，话里话外都没有活泼和热情。
虽然这个小姑娘也认为这事与兰优无关，但幽兰相信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指责和埋怨在心底里发酵，或许就是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情绪在不断拉远双方的距离吧。在这样一个安静炎热的上午，幽兰有种身处蒸笼中的感觉，如坐针毡。
当梅子的目光彻彻底底的放在皮卡丘玩偶上时，幽兰一阵张口结舌，终归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梅子只是稍微抬了下眼睑。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有事，先回去了。”幽兰维持着笑容，站起身道。
梅子没有反应。
当幽兰走到门口边上时，小姑娘出声叫住了她。
明亮充足的光线中，梅子坐在床上，穿着白色的睡衣，身子单薄纤细，肌肤白皙如玉，她的眼睛乌黑，头发乌黑，小嘴红润，五官精致，秀美如从天而降的一名天使。
“姐姐，等兰优哥哥高考完后你能不能跟他说一下？”小姑娘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目光中充满恳切:“如果他有空的话能不能让他来这里一下？梅子，想见他一面。”
幽兰抿起嘴唇，正视着这个孤独又落寞的女孩，看着她将皮卡丘玩偶抱在怀里，看着她用一种充满期盼和紧张的眼神盯着自己，半响她扬起笑容，声音有些哽咽:“好。”
“我会通知他的。”
这一次，梅子真正露出了笑容。
就和外面的天空一样。
晴朗，又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