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回忆
“原先我不是星江市的居民，我是后来搬迁到这座城市里的。”
幽兰坐在床上，手指捏着雪白的脚。夏琳琳跪坐在她对面，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敛声屏气的听着，大气都不敢出。
女孩不肯看对方的眼睛，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闭上了双眼:“那个时候我还在学校的游泳队里训练，每天都挺晚回家，我的邻居是一户姓梅的一家三口，他们有个刚上小学的女儿，我叫她为梅子。梅子的父母很忙，每次回家总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有一次我邀请她去我家里玩看动画片，这么一来二去，我就和她认识了。”
夏琳琳点点头，用目光鼓励幽兰说下去。
“我们的关系熟络之后，她就时常跑到我家找我玩，也许对她而言我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长辈，那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而我当时与游泳队的成员之间的关系处理的也不好，因此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有种内心找到寄托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我也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来看。”幽兰深深叹息了一声，嘴角浮现出一抹无奈的、悲伤的微笑。
“那段日子里我们的生活一直很风平浪静，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我会凭借着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去上一所更好的学校，只有周末才会回家和她见一面。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就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幽兰一下子揪紧床单，手掌忍不住直发抖。
夏琳琳紧张的听着，不由得抱紧双手。
“那一天我一个亲戚经过这座城市，于是来拜访我们。当时他带着他的女儿，和梅子差不多大。而梅子那天正好来找我玩，可我当时一门心思都想着打游戏根本没时间搭理她，正巧有一个同年龄的玩伴过来了，正好有人可以代替我，我也就可以放心的把全部注意力投入到游戏中去了。”
“这两个女孩子一见如故，很快就玩得投入，还想着离开这满是大人谈话的聊天去外面玩。梅子的父母因为和我们关系很熟的缘故也没有出来管，我父母放心不下两个小女孩独自跑到外面于是让我跟过去提防。当时我正打到关键时刻心里很不情愿，可她们两个已经跑出门外了，我只好跟出去。”
幽兰脸上交织着悔恨和难过。
“得知她们只是去附近的公园玩，我就放心了。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就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游戏，完全没有把她们两人的事情放在心上，结果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几阵尖叫声。”
“难道……”夏琳琳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对。”幽兰终于抬起了头，正视着少女那双恐惧的眼睛，她的眼眸深处荡漾着细碎的波光，像是泪花，像是回忆，她扯出一抹凄美的笑容:“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她们两个全部落入水中了。”
顿了顿:“就在那条河里。”
“怎么会……”夏琳琳忍不住发出无力的呻吟。
“具体经过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她们两个顽皮想着走过那条钢索的缘故吧，结果不小心掉了下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条河的河水很湍急，还很深，她们又是小孩子，再不出手一定会出事的。”
仿佛是回忆起了那天的经过，幽兰的神情都变得呆滞起来。
“当时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我应该怎么做，只知道自己得去救人。于是我直接冲向河边，纵身跳进了水里，朝着距离我最近的那个游去。”
她痛苦的伸出一只手扶着额头，陷入混乱扭曲的回忆中，牙齿紧咬。
“我一次次的回想那段记忆，却根本想不起来当时我有没有看清她们两人所处的方向。不，应该是我记不记得当时离我最近的人到底是谁？是梅子？还是我表妹？如果两人距离我一样近而我只能选择救其中一人时，我会先救谁？”
她尽量想要活络一下沉重的气氛，还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开了个玩笑:“这个问题就跟网上那个你妈和你老婆掉水里，你先救谁差不多对吧？”
但一点都不好笑。
夏琳琳什么都说不出口，或者说她不敢说话。
女孩愧疚的埋下脑袋，喃喃着:“但这个问题我根本不用思考，因为当时的处境急迫到我根本没时间去考虑它。真要发生了这种事，除了第一时间跳下去救人，估计没有其他办法吧，毕竟纠结着纠结着，两个人都会消失不是吗？”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当时我拿出了全部的力量游过去抓住一个往回游。我很想说这是因为一个人再厉害也没法同时拉着两个溺水的人往岸上游，哪怕是两个孩子也做不到。我也知道事到如今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做法，因为除此之外，我真的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我宽慰点了。”
幽兰深吸一口气，嗓音颤抖:“我救下了我的表妹，等到我打算折返回去时，梅子已经沉下去了。”
房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月光沉默移动，窗帘无声起伏，人影僵硬如礁石。
过了好久，夏琳琳才颤抖道:“难道说，那个女孩她已经……”
幽兰没说话，还避开了这个问题，继续道，嗓音有些哽咽:“她们落水的情况也在第一时间被路人给发现了。很快就有人跳入水中朝她们游去，就在我救下表妹之后，梅子也被其他人从水下带出来，救护车都来了。”
“我父母、表妹的父亲还有梅子的父母也赶来了。亲眼看着梅子被救护车送走，梅子她母亲几乎要昏厥过去，她的父亲呆滞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就朝我冲了过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先救她女儿。”
“怎么能这样？”听到这里，就连好脾气的少女也忿忿不平起来:“这种事怎么能怪你？明明你已经尽力了——”
“他们都这么说。”幽兰看似理解的笑，但笑容中不见一丝欣喜:“旁边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我的举动，也纷纷站出来帮我说话，说我已经尽力了这事不能怪我，但梅子的父亲完全不听，一个劲的指责我，还动手打我。”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我老爸就爆发了，冲过去跟他扭打起来。”
“虽然从外人看来那是梅子的父亲在无理取闹，但我心里没法对他升起一丝恨意，我相信他当时一定十分绝望，也很痛苦，更加自责。但他没有办法，没法让梅子从危险中脱离出来，也没法改变当下的一切，心里的情绪急于找到一个发泄口，我只是不幸的被拿来发泄罢了。”
“自那之后我就没有和这家邻居接触过了，也没有看见过梅子。好消息是梅子还活着，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坏消息是她一病不起，身体变得格外虚弱，她父母为了给她治病搬去了其他城市，还断掉了所有联系，即使我有心想要打听他们的情况也无能为力。当然在内心深处我也害怕知道，总觉得要是当时自己游得再快些，或许就能扭转这个结果了。”
“这……这不是你的错。”看着女孩痛苦沉沦的模样，夏琳琳感到内心都在滴血，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拼命摇着脑袋，眼中也浮现出了点点泪花。
听着这很多人都这么安慰的话语，幽兰有些恍惚。
这不是我的错。这当然不是我的错啊！我有什么错？又不是我把那两个女孩推下去的。也不是我怂恿她们去那里玩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出去呢，还不是被家里人催促的？
真要说起来的话，没准光顾着打游戏没注意她们身边环境才是一个原因。
所以呢？让游戏来背锅？傻子才会这么想。好端端的玩着游戏突然间就要跳下去救人了，有一说一幽兰自己到后来也有些懵的，可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有谁玩得下去？
幽兰咧了下嘴，实在不知该报以什么表情。
此时夏琳琳已经语无伦次起来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振作起来好吗幽兰……那个女孩子会好起来的……”
无论她说什么，幽兰都置若罔闻的样子，看她这幅失神的模样，少女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这时候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在轻轻摩挲。
幽兰温柔注视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慌的少女，感觉围绕自己的压抑和痛苦都消失不见，一种平静和温和流淌全身，置身于阳光和泉水中的那样舒适。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在嘴角溢出，犹如梨花盛开。
“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囊括了全部。
等到少女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幽兰才放下手，睫毛颤动，她感到格外的累。
“其实，这只是开始。”
渐渐的，她打算把隐藏的那段过往全盘托出。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惩罚，但从那之后，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凝视着少女充满恐慌的眼神，笑得明媚，笑得悲哀，笑得憔悴。
“我无法再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