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她不是坏女孩
幽兰彻底听不下去了。
她有种想要站起来变成喷火龙咆哮的冲动。
什么叫我为你好？
又是这套家长屡试不爽的说辞！
在说这句话时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孩子需要你们这么煞费苦心的想这想那然后自作主张的按照自己要求去完成某一项事情吗？
如果真的想为孩子好，那更应该听听他们的声音。孩子不是私有物不是洋娃娃，他们有生命有灵魂，更有自己的思想。
兰芷妗担心的看着幽兰，为接下去事态的发展而不安，夏郁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
夏琳琳的脑袋越来越低，双腿并拢着，两只小手在桌下用力绞着，指尖有些泛红。
“昨天你的表现真的让我很失望，我从没教过你这么跟长辈说话，也没有想过你居然还会和那些坏女孩一样直接摔门而出，知不知道那些女孩都是什么人，你怎能变得和她们一样？”
“可能是我专注于工作疏忽了对你的管理，但我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快，夏琳琳你自己说说，你现在都在干些什么？”
一次比一次拔高的声音压垮得少女越缩越小，如果座位后有个窟窿的话没准她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夏郁怒不可遏，显然少女的沉默和周围两人的低头让她忘记了周遭环境，变成了她在法庭上和对方律师当面对质的场景，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那个性格软弱又乖巧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罪无可赦的犯罪分子。
“我希望你回去后好好想想，你到底是如何变成这幅模样的？”最后一句，格外的冰冷无情，夏郁靠在椅子上，神色极为淡漠。
啪——
一记重响狠狠砸在桌子上，桌上碗碟一抖，惊得三人也为之一颤。
律师讶异的扭过头，长发垂腰的女孩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身体都在小幅度的发抖。
“你想干什么？”慌乱在体内转瞬即逝，作为律师的她很快平静下来，冷哼一声气势绝不落在下风。
兰芷妗焦急的想要去拉扯她，却发现根本扯不动。
夏琳琳眼圈泛红的注视着幽兰，也胆战心惊。
完了完了，你可千万不能动手啊！不然接下去一切计划都得被打乱了！兰芷妗心中大呼不妙，就要站起来左右安抚做和事佬。
但令她意外的是幽兰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一拳呼啦在对方脸上，也许对方是一个女人，也许是夏琳琳的长辈的缘故，短暂又急促的呼吸过后，幽兰迅速的冷静了下来，她朝着眉宇满是不耐的夏郁挤出一抹称不上礼貌的笑容，轻声道:“我有一个问题，夏琳琳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坏女孩了？”
“昨天的事情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夏郁双手抱胸冷哼一声:“什么都不说就往外面跑，跑到陌生人家里去，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么对自己不负责，岂不是和那些天天混在酒吧舞厅的女人一样？”
“是吗？”幽兰的声音很轻很淡:“不要随随便便就给人贴上标签啊。混酒吧和舞厅的不一定就是你口中的那种女人。何况——”她笑了一下，很是艳丽，伸手指指胸口:“我对夏琳琳而言可不是什么陌生人，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夏琳琳之间的关系？”
夏郁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恼怒。
“你要明白为什么夏琳琳会穿着睡衣就跑到我这里来过夜，并不是因为她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关键是她信任我，觉得我可以放心。”幽兰避开少女的视线，目光直直的落在夏郁身上，恨不得烧出两个洞来。
“信任你？”夏郁的目光转向少女，更加严厉起来:“你宁肯信任一个外人也不信任妈妈？”
“她当然很信任你，也很爱你。也许你不知道吧，在做饭的时候她就说过吃过午饭她就会回家不让你继续担心了，可没想到这还没开饭你就过来了，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让她怎么说得出口？”幽兰竭力压下话语里的冷嘲热讽。
“何况在面对这种决心人生道路的志愿问题上，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执意要她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带给她的只有压抑和冷漠，你还想让她不生出逃离这个环境的想法吗？”
幽兰语气里还是带上了一点嗤笑:“当然，即使是在我家里，你也没有丝毫遮掩你那唯我独尊的态度。”
糟糕。兰芷妗内心啪嗒一跳。
夏郁的脸也真正阴沉下去了。
“我们的家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指手画脚。”夏郁已经流露出要带少女离开这里的意图，但还是坐下来对幽兰冷哼道:“我不给她选择，难道要你给她选择？或者说是她自己选择？夏琳琳，既然你这么不愿意选择法律，那你现在告诉你，你想选择什么？”
猝不及防下就被拉入这场刀光剑影的战场，少女一阵手足无措，她刚一抬头看到夏郁那双雪亮清冷的眼睛便迅速埋下脑袋，内心的惶恐和紧张几乎化作海啸将她吞没，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有一阵底气不足的回答飘起:“我……还没想好……”
幽兰嘴角抽搐。兰芷妗张大嘴巴。夏郁不满的皱起眉毛。
“这就是我很早以前就开始为你考虑的原因。”她叹息一声，语气里糅杂着各种无奈和难过。
“从小你就没有主见，对任何事都做好了听别人的打算，他们说东你就往东，往西你就往西，从来没有表达过一次自己的看法，我真的很忧虑你将来该怎么办。”
少女抿起嘴唇，神色有些狼狈。
“除此之外我更担忧你的性格，太软弱了，对谁都能无条件的妥协。我还记得在你上小学的时候一次春游活动中，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酥饼当作你的午饭，中午你们吃饭时有小朋友看到你的午饭便过来要求分一块，你答应了，然后又有人来要，你也答应了，结果后来全班人都过来了，所有的酥饼都给分完了，而你自己却一个都没吃到，孤零零的站在一旁也没有去向别的孩子要吃的。后来还是老师发现了这一状况，回去后将情况告诉了我。”
这名在法庭上能够大杀四方的女人面无表情，眸光幽邃昏暗:“我当时在想，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一个结果？你难道就不懂得拒绝吗？换句话说，别人吃了你的午饭你也有权利要求别人分你一份，可你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宁肯饿肚子也不敢主动跟别人提要求？”
她用余光瞟了夏琳琳一眼:“我有时真的在想，你的这份性格，是不是有什么缺陷？”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少女的心口上刺出了永不痊愈的伤口。
如果说之前的幽兰是压抑着火气保持着礼貌跟长辈说话，那么现在的她真的想要扑过去揪住夏郁的领子猛烈摇晃怒吼大妈她可是你的女儿啊，你作为母亲竟然这么忍心说她？！
危急时刻兰芷妗用力在她脚上踩了一下，女孩的嘴唇一哆嗦，立刻冷静下来。
她很清楚，作为一个外人是没什么资格对她们家的家事发表言论的。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不为别的，只因为夏琳琳快要哭出来了。
无论是谁，在朋友面前被长辈这么毫不留情的指责都会难过吧，何况夏琳琳本身就不是什么坚强的女孩，她能忍着眼泪不流下来，已经很努力了。
她推开了兰芷妗在桌下抓她的手，哨兵一样笔直的站着，朝着夏郁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愣住了。
“抱歉，阿姨，之前是我的态度不好，还请你原谅。”她闭着眼睛，弯腰成了九十度。
随后她慢慢直起腰，丹凤眼里荡漾着清冷的辉光，脸上不带一丝焦躁。
“可是，我还是想要反驳你的看法，因为你对你女儿的看法并不全面。”她说，声音极为清澈，极为认真，如同在圣火面前宣誓。
就连夏郁也一时忘记发怒，不由自主的端正了姿态。
少女侧过脑袋仰望着她，小脸呆滞，眼睛中跳跃着破碎的光。
“我只是夏琳琳的朋友，对她的了解自然不会有你这么全面，可我作为她的朋友，也能看到一些你所看不到的品质。”
她对着夏郁露出微笑，尽量放柔了语气:“阿姨你说得没错，夏琳琳的性格确实有些柔弱，这点也的确会让她在生活上吃亏，在人际处理上落入下风，但我保证这不是她的全部，只是其中一部分。”
“她不是坏女孩，她很温柔。”
突如其来的话语一转让夏郁再一次愣住了，不由得仔细琢磨这句话的含义。
“我还记得很清楚，当初我们去孤儿院做志愿者活动，所有人都想着赶紧混过这个学时早点回去，唯独她记得那些孩子，于是带上了各种材料准备给他们做蛋糕吃。”
“我也记得，那天我因为一些过去的事灰心丧气时，是她发觉了我的状态想要安慰我，于是在放学后主动邀请我骑车去后山，我们在那里聊天吃蛋糕，一起骑车下山，我很快乐，坏情绪也在那时一扫而空。”
“还有那一次，她在街上，嗯，遇到了一点麻烦。在我们看来那家伙做的事不可饶恕，可她作为受害者最后决定饶过他一次，只求他今后能洗心革面，对以往的事情都既往不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孩能去哪里找？又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她身上还有许多许多优点，只是我们还没发现。但总有一天这些都会成为她的发光点，我们作为她的长辈作为她的朋友应该对她的想法给予支持。阿姨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头一次，在法庭上能够舌战群“律”的夏郁哑口无言，甚至生不出反驳她的念头。
也许就如同她所说的，夏琳琳身上的确有很多优点，只是自己太忙于工作了，根本没来得及发现。
她垂下视线，睫毛茂密。
幽兰决定乘胜追击，一举击溃夏郁的内心防线:“夏琳琳的性格，或许并不适合成为律师。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当面跟人对峙，也不擅长辩论，如果非要让这个人去做不适合的事，没准最后结果会适得其反。阿姨你对她的性格这么了解，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吧？”
话音刚落，夏郁的眼睛霎时间瞪大，她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将现场三人都给吓了一跳。
“夏琳琳！回家去！”律师的气场全开，夏郁变脸比翻书还快，仿佛抹上了一层浓浓的墨，黑得吓人。
幽兰张口结舌，兰芷妗目瞪口呆，浑然不知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
少女一动不动。
“好！那你就自己好好想想吧。”夏郁竟然笑出了声，看也不看两人怒气冲冲的往大门口快步走去，细长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如同机枪的扫射声，踩得几人心头直跳。
直到她重重关上门，又传来了汽车发动声，屋内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幽兰和兰芷妗用眼神交换了一下。
这女人发什么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