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噩梦
“为什么不先救我女儿？为什么不先救我女儿？”
“先生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他的错……”
“你说话啊，明明我女儿离你更近——”
“不能怪他，他已经尽力了——”
电流噪音一样的嘈杂声。
悲痛欲绝的怒吼声。
还有歇斯底里的嚎叫。
错乱模糊的黑影像是冬日的黑夜整个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白缠绕的混沌，扭曲的黑影重重叠叠的包围住了他，狰狞如魔。
无数错乱的喧嚣暴风雨般阵阵席卷着他，那一声声痛苦的嚎叫和怒吼像是万千根针刺着他的心脏，痛彻骨髓。
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冷意霜冻般覆盖在皮肤上，仿佛连血液都给冻结。
指尖吃力的抬不起来，脑袋沉重的仿佛有一只手强行将其摁下，气管里残留着水汽，每呼吸一次都极其的痛苦。
但更多的，还是心口上的疼痛。
我，没能做到？
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犹如黑夜中的闪电袭来，结结实实的轰在了脸颊上，巨大的金星哗然一下涌入脑海，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止不住的转圈就要往后倒。
黑影们似乎寂静了一下。
下一瞬爆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嚎叫，有谁直接扑了过去，双方扭打在了一起，隐隐约约的，还伴随着警笛和救护车的响声。
但他像是陷入了亘古的长眠中，意识不断的模糊，眼皮子不停的颤抖打架，有种很想昏睡过去直到时间尽头的欲望。
她在睡梦中豁然睁开双眼，条件反射的坐起。
冷汗浸湿了背心，棉质的布料紧紧黏在雪白的肌肤上，滚动着略显粘稠的液体。
心脏跳得格外剧烈，她几乎可以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像是一只高速运转的马达随时会蹦出身体。
高耸的胸口也因此而上下起伏着，每呼吸一次干冷干冷的空气就会涌入肺部，大脑逐渐变得清晰。
梦？
刚刚那是梦？
幽兰颤颤抖抖的举起双手，月光下双手白皙修长，手指纤细，再看看身上这条凌乱的毯子，她长久保持着呆滞的姿势，足足过了三四秒才放松了一口气。
窗帘没有拉上，窗户还大开着，秋天夜晚的风一阵阵的卷起扑进屋子，带走了所有混乱的思绪和沉淀的梦魇。
苍蓝的月高悬在晴朗的天幕下，银白色的光辉如飞行在夜晚的月光女神温柔的徜徉过每一个角落，万物寂静无声。
直起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幽兰慢慢的伸直双腿踩在地板上，也不穿拖鞋直接走向门口，拉开了门。
地板有些凉，也让她的意识开始清醒，她径直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俯下了身。
哗啦作响的水流溅到手臂上有点发冷，她不断的用双手拍打起水花溅在脸上，用力。漆黑的长发倾斜而下，有一段没入水中，湿漉漉的，但她全然不管。
所有的睡意都在先前的噩梦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幽兰感觉精神状态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完全不想回到床上。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走向客厅，想在沙发上坐一坐。
那里已经有人比她早到场，正背靠窗户，交叠着双腿，神色清清冷冷。
幽兰视而不见的经过，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冰凉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脖喝了起来。
“又做噩梦了？”
疑似笃定的询问传来，让她停下了喝水。幽兰没有回头，甚至不觉得意外。
那种事情对谁来说都不太可能忘得掉吧，未来有谁知道也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如果兰芷妗不问，或许她还会感到奇怪。
幽兰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放下矿泉水，扭头看去。
身穿睡裙却毫无睡意的年轻女人坐在沙发上，一双雪白修长的腿上下交叠着，脚上吊着一只拖鞋。清清浅浅的月光穿过窗户洒在地板上，也有部分落在沙发和女人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肌肤莹白如玉，身段妖娆美好，更显得女人妩媚诱惑。
兰芷妗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五官轮廓略显模糊，她注视着幽兰，一双泛着妖异红色的凤眸里不见一丝波动。
幽兰沉默片刻，无声的笑了笑:“你果然都知道。”
“那种程度的事我想不知道都难，事实上它还是我父亲私下里告诉我的，因为爷爷你对它绝口不提，在家里它成了一个谁也不能谈及的禁忌话题。”兰芷妗用手指把玩着长发，无所谓的说。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我也没必要一直藏着掖着，到最后大家都会知道。”幽兰走得摇摇晃晃，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挪到兰芷妗左侧的沙发上，将身体摔进去。
看着女孩憔悴的模样，兰芷妗眼中也多出了一分温柔之色:“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只是一个梦，有什么大不了的。”幽兰哼了一下，但声音里充满疲惫。
“不过，你都不睡觉吗？还是说你白天睡够了在晚上就成夜猫子了？”扫视了一眼神采奕奕的女子，幽兰想要转移话题。
“在未来，人们的作息时间越来越颠倒。”兰芷妗轻声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夜晚成了人们的舞台，所有的精彩和所有的纷乱都只会在夜晚出现，白天的生活，对大部分人而言只是一滩死水。”
“那真够没意思的，晚上不睡觉还能干嘛？”幽兰撇撇嘴不屑道:“既然我们两个现在都睡不着不如我们聊聊天吧，你们在夜晚都会做些什么，有哪些好玩的吗？”
“你还是收起你的想法吧。未来的事我是一个字都不会提的。”兰芷妗露出无奈的笑容:“我们不能向过去的人透露未来的情况，何况——”她眼波流转，话语里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要是知道了未来的真实情况恐怕会失望。”
幽兰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兰芷妗给挥手打断:“不过爷爷你不尝试着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真的好吗？”
“什么意思？”幽兰不解。
兰芷妗用沉默复杂的眼神瞧着她，幽幽道:“这件事让你的人生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你原有的结局，难道你打算就这么任由它伴随着时间飘荡，如此下去？”
幽兰听出了这句话里的一点提醒，也明白了兰芷妗在含蓄的表示这件事非同小可，有可能还会影响到接下去的生活。但她的神情没有出现一丝改变，照旧是原先的淡漠沉寂，只是握着矿泉水的手微微用力。
然后她朝着女子绽放出一个看上去比较欢快的笑容，嗓音轻松道:“没必要，反正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它已经过去了。”
是的，这会过去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无论是你不想让它过去还是没法让它过去，最后都会被时间给带过去。时间就像是最好的疗养师，没有什么是它办不到的，只是过去之后留下的到底是狰狞丑陋的伤疤还是无法愈合的伤痛也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时间这么无情，它只是走个程序，怎么会真正在意你的感受？
她抓起矿泉水仰脖喝了一大口，仿佛灌下了一口酒。
面对她这种明显的抗拒态度，兰芷妗也只能伸手揉揉眉头，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偏转过目光，投射向窗外。
已经过了午夜，正是一天里活动量最少的时候，夜幕下的城市寂静无声，稀薄的月光好似甘霖洒落至长街，每一栋建筑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漆黑城堡，孤独又美丽。
和未来完全不同，没有那里的喧嚣和繁华，倒像是一片没有开化的古老地区，但自有一番胜似红尘烟火的迷人在夜色中袅袅扩散，好像一个穿过沙漠爬过高山的旅行者攀登过雪峰，蓦然之间有一片小小的村庄闯入你的世界，于是心中的焦躁和坚硬都在此时如冰雪消融，只想好好望着眼前之景，用心感受。
她看过好几次这个时间线的夜晚，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舍不得离开。
矿泉水瓶被举在半空中，瓶口落在嘴唇上，冰水在瓶子里晃荡，幽兰的目光直直的定格在兰芷妗身上。
她当然看出了女子眼中的迷离和陶醉，大致上也猜出了对方的欢喜。
心中好像有一个苦涩的声音在回荡，提醒她不要忘记身上发生的一切。
对兰芷妗而言，这座几十年前的城市美丽非凡，充满着未来没有的醉人气息，是一片美丽雅致的风景秀地。
但是对她而言，这座城市只不过是为了逃离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一座束缚自我关闭记忆的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