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谎话
你是否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幽兰依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加入队伍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天是个春天下的黄昏，窗外柳枝蹁跹起舞，蒲公英满天碰撞，摩擦出花朵绽放的声音，在教练的带领下他头一次站在队友面前，向他们鞠躬，回应他的是并不热烈的掌声。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一起训练的兄弟了，要好好相处，为校争光。”每天训练开始前教练都会这么说，然后大家的回答千篇一律，个个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只差勾肩搭背。
教练一离开，所有人都原形毕露。
“兰优，帮我拿一罐红牛过来。”
“兰优，把我的衣服塞到柜子里面去。”
“兰优，你去别的地方，这是我的位置。”
对于他这个后期加入进来的新人，队员之间似乎事先就有了默契，说好了似的隔三差五要使唤上几句，还一副我们是前辈理所当然的样子。
彼时的自己，对这些事并没有如何在意，或许是觉得自己刚加入这里理应为团队多做一些事，对于大家的要求他总是认真完成，殊不知这在无形之中更是加深了对方的肆无忌惮，从此之后他们开始无法无天，大事小事统统扔给他去做。
“兰优，我还有事，活动室的卫生你来打扫一下，记得把门关好。”本应该留到最后走的队员将钥匙远远的抛给了他。
“啊？可是我现在也有事啊……”不给兰优说话的机会钥匙就险些落到他脸上，那家伙更是跑得人影都没了，门外传出一阵电瓶车发动声，似乎和另外几人已经绝尘而去。
只留下兰优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活动室里，看着狼藉的地面，茫然无措。
夕阳西下，纯白的窗帘天使羽翼一样轻柔起舞，一下一下拍打着窗槛，屋外的蒲公英缤纷飞扬，柳枝将阳光拉剪成错乱的黑影。
距离第一次来这里已经快有一年时间了，纵然是每天下午放学后那么短短的训练时间，他也不觉得和这些队员的关系有什么进展。无形之中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免费的仆人，帮忙跑腿，帮忙拿饮料，帮忙放衣服，帮忙打扫活动室，帮忙开门关门，好像只有在需要他帮忙的时候这些家伙才会想到他，然后一副我们是好朋友的玩笑嘴脸。
他突然感到厌恶。
厌恶的不是这些人，而是一直好说话无条件帮助他们做事的自己！
厌恶的是明明不把他当朋友看待，却又想方设法的想要融入这片环境的那个没有自尊和骨气的自己！
那个会为了讨好别人而自我委屈的自己！
少女的眼眸纯净清澈，乌黑发亮似一汪深不可测的幽潭，却足以让她在这片寂静之中看到曾经那个会为了照顾别人感受而漠视自我的少年。
他在黑色中强颜欢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并不情愿的事。
“……你说谎。”苍白压抑的三个字从颤抖的嘴唇里蹦出，幽兰感到一股不知名的怒火在胸膛里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少女愣了一下，没有听清这几个字，柔柔和和的笑着:“你说什么？”
“我说你在说谎！”突然增大的声音怒吼一样在这片地区咆哮起来，周遭的声嚣顷刻间无影无踪，连带着人们的动作都戛然而止，个个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着她们。
打量着这个不知何故脸色苍白的高个子女孩和对面这个仿佛被吓住的美丽少女。
好在幽兰很快回过神来，察觉自己的失态，抱歉的对着他们笑笑，一下拽住夏琳琳的手腕用一种粗暴蛮荒的方式拉扯着她朝着一个角落匆匆跑去。少女因为疼痛发出难受的惊呼声，幽兰却充耳不闻。
她一直拉着夏琳琳离开大西北游戏厅，找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跑了一段路才停下，背对着少女。
夏琳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比起现在她更加担忧幽兰的状态，犹豫的伸出雪白的小手想要拍拍女孩的肩膀，却又不敢触碰。
女孩冷冰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为什么要说谎？”
“我……我没有……”夏琳琳下意识的否认。
幽兰一个气势汹汹的转过身，眼神凶狠，吓得少女后退了一步。
“你不喜欢那里对吧？”她一改以前的温柔和宠溺，目光咄咄逼人，面若冷霜:“你不但没有上去玩的打算，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到一点开心，你一定不喜欢那里对吧！”
明明是疑问句，幽兰却说得如此肯定。
“如果你不喜欢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我这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其他地方，去你喜欢的地方，开开心心的度过这个周六。可你为什么不说？明明不情愿为何还是要留在那里？还说出言不由己的话？”
“我……”少女张口结舌，面无血色。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幽兰流露出这样的神态，在以前这是从未有过的。印象中这个高个子的转校生脾气很好，虽然行为举止是有些粗暴和夸张，但对自己格外温柔。无论是什么事都会迁就自己，就像是一个处处关怀的姐姐，让她由衷的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舒适感和安全感。
正因为如此她才愿意跟她待一起，愿意在周六跟她出去玩，哪怕是待在游戏厅那个令自己不舒服的地方也没有关系，只要她能玩得这么开心，再待个三四个小时也不打紧。
但她并不明白这个对她一向亲切友好的朋友会突然换上这样一份凶恶可怕的面孔，那双散发着森森寒意的眼神似乎藏着锐利的刀剑，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其中蕴含着的失望和悔恨。
失望和悔恨？
是对谁？
对她？
还是对别人？
亦或者是对自己？
夏琳琳想不明白，心里升上了一点害怕，脚下颤抖的往后退。
幽兰步步紧逼，夏琳琳连连倒退。
终于，她的后背触及坚硬冰凉的墙壁，没有退路了。
幽兰伸出双手按在她脑袋两边的墙壁上，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她的面孔，彼此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声。
一边吐气如兰，紧张不安。
一边沉重喘气，愤怒急促。
如此近的距离下，只要稍微再往前一点双方就会直接亲吻上，在不解和害怕的双重打压下，夏琳琳僵硬紧绷的娇躯开始疲软，饱满高耸的胸口因为呼吸上下起伏着，她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腿边，身子也慢慢的往下滑着，长腿弯曲，两人的面对面变成现在的幽兰居高临下。
“……对不起……”满心的委屈下，夏琳琳那双秋水泓眸眨动了几下，茂密的长睫轻轻颤动，眼圈开始泛红，开始升起了薄薄的雾气。
紧接着就有晶莹的泪珠滚出，顺着娇嫩白皙的脸颊往下滑落，在下巴滴落，成了一串串剔透的珍珠。
少女的呜咽和泪珠一下子打醒了幽兰，她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哭泣的女孩，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
“等等……你别哭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像是刚毕业的幼师还没进校门就碰上一个嚎啕大哭怎么哄也哄不住的熊孩子，幽兰手足无措，她慌里慌张的掏出纸巾想要擦拭夏琳琳的眼泪，但又回想起先前那暴躁老哥一样的状态，顿感满心的羞愧。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因为回想起那段糟糕透顶想要忘记的过往就情绪失控对着别人大吼大叫？而且这个人还是夏琳琳，平日里宠都宠不及怎么还能去吼她？
无论夏琳琳是出于什么原因而说谎，这也是她的事，也没什么好横加指责的。
如果因为一段充满懊恼与后悔的过往就胡乱将这份情绪撒到无关的人身上，那么这样的家伙根本称不上是一个男人！
要不是考虑到夏琳琳就在场，她真的很想打自己几个耳光清醒清醒。
幸好夏琳琳没有让她为难，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擦去眼角和脸颊的泪痕，重新对着幽兰绽放出一个不算明媚又不是牵强的微笑。
就是这样的笑容看了之后让幽兰心里更加自责，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愧疚，放轻了语气:“对不起，夏琳琳，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对你说话的。”
少女温柔的摇摇头，神情是她熟悉的善解人意，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看对方的情绪渐渐安稳下来，幽兰张了张嘴，还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
“夏琳琳，你真的不喜欢那种地方吗？”她盯着少女的眼睛，一字一字，无比的诚恳，十分的认真。
少女张开红润的小嘴，似乎是想给出和原先一样的回答。但当她的视线对上这个女孩坚定的眼神时，所有话语又被生生压在了喉咙里，最后她眸光暗淡，垂下茂密的长睫，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小脑袋，嘴唇抿起，雪白的小手互相绞着有些不安。
幸好幽兰没有抛出为什么不喜欢那地方诸如此类让她为难的问题，对方像是松了口气一样也稍微弯下身子，和她目光平视。
在这短短几秒内她仿佛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豪爽大方又只待她温柔体贴的好朋友，幽兰轻蹙眉毛，脸上的笑带着无奈和不解。
“既然不喜欢想要离开，为什么不早说呢？”
“因为……”少女迟疑着，目光有些躲闪，脸颊上也浮现出了两朵不自然的红晕。
“我们是朋友啊，你很喜欢在那里玩。”
幽兰眼中的纳闷之色越来越浓，少女的脑袋更加低垂，都快要埋到胸口上。
她的语气颤颤抖抖，惶恐如雨中躲避的蝴蝶。
“我不想让你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