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挽唱与凯歌
关于这个在爆炸中无限坠落的梦境, 霍闲风做过很多次。他从在地球上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一直在追寻这个梦。
霍闲风很少有长时间的睡眠,因为这个梦境总是让他感到难过, 感到悲哀, 感到迷惘和痛苦。霍闲风总是觉得曾经应该有谁, 或者有很多很多人朝他伸出手。
现在他知道了, 那是曾经拼命想要救回他的父母,是无数为他的重生而献祭的族人,是为了梦想和自由而湮于长风的挚友。
这一刻, 坍塌爆炸的背景和可怕嘈杂的巨响仿佛都无限远去, 曾经困住他的梦境也终于如同镜面般破裂粉碎,
天崩地裂中, 霍闲风只看见了狂风中竭力朝他伸出手的江瓷。
而梦境里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灿烈而绚烂的光影, 仿佛江瓷身后的翅膀, 然后随风而逝。接着, 霍闲风被那个人紧紧抱住, 仿佛要揉到心脏里面去。
他在机甲变形的雪光中闭上眼, 漫长时光中的那份恨意, 痛苦,迷惘, 终于在这一刻随风散去。
“还好”
霍闲风回抱住他,紧紧收拢手臂,轻叹道,
“还好被你抓住了, 阿瓷。”
他声音很低, 出口的刹那就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吞没。
圣迹白塔是属于另一个高等文明的科技产物, 其自爆的能量堪比数百颗核弹。于是号称“绝对防御”的结界忽然间就变成了幻神教的牢笼, 它将如此庞大的能量被死死锁住。于是在自爆程序启动的刹那,整个圣迹白塔就成了一颗爆炸的恒星。
那样耀眼的光芒足以让黎明前的黑暗恍如白昼。混乱血腥的战场中,所有人的动作都骤然一滞,不约而同回头看向那颗爆亮的光球。
周九鸦的眼睛倏然睁大,迅速充血,冰蓝色的瞳孔被映得惨亮。
“阿瓷——!”
江瓷和霍闲风还在里面!
“他们没事滋滋阻止爆炸”
而澄月的消息让周九鸦呼吸顿时一松,同时经年战斗的经验和本能也让他迅速得出了判断。
圣迹白塔的结界的确可以称之为“绝对防御”,但是内部爆炸绝对会损毁结界的启动装置,所以这个防御结界绝对过不了几秒就会从内部破裂,届时巨大的爆炸余波会直接席卷整个首都。
下一秒,军团长大人当机立断下达命令
“长梦!封锁爆炸源!”
“所有人打开能量罩,立刻退后——!”
所有帝国军队当即听令脱离战斗,以爆炸点为中心,如炸开的烟花四散撤离!而这一刻,军团长却操控着万将逆着无数撤退洪流冲向前去。
无数巨大的金属柱体从科学院发射而出,如同陨星群般眨眼抵制白塔四周。
轰轰轰!!!
近千座巨型防御柱,爆炸的圣迹白塔为中心直接围成了一个直径五百米的圆环。不止一道,而是环环相围,足足构成了三道封锁线。
而就在防御柱就位的刹那,圣迹白塔的防御结界如同水气球般骤然炸裂。就像是陨石坠海,爆裂的能量如同海啸般迅速向四面八方炸开!
这时候,不说澄月的外机已经开始融化,就连禁渊的都已经破损不堪。而就在这时,澄月驾驶舱内,霍闲风骤然睁眼。
下一秒,防御结界破裂的瞬间,无数虫族从帝都上空涌入,毫不犹豫涌入爆炸中心,不过这次它们不再是团成球藏入地下,而是将两台机甲包裹在中心迅速从侧边冲出爆炸范围。
就在虫族裹挟着机甲冲出无数座防御柱体的圈层刹那,蓝金色的光辉从百座柱体中骤然迸发集结,刚好在爆炸能量波冲击抵达的前一秒,凝结合拢,形成了三道巨大的防御墙
这次并不是像之前在圣露星军事基地那次合成一个半球形的防御罩,而是一个环形的防御墙,这样的话就可以把能量往上释放,减少对地面的横向冲击。
但是既便如此,第一道防御罩也仅仅只是抵挡了短暂的十秒。
咔——!
第一道细碎的裂缝出现在了防御柱上,甚至根本没来得及蔓延开来,就瞬间碎裂成齑粉。第二道也在一分钟内被迅速突破,第三道防御墙摇摇欲坠时,周九鸦操控着万将抵达外层。
裴长云在知道皇宫成为污染源的时候,就立刻疏散了周围的民众并进行隔离,所以这附近周围是没有民众的。但如果爆炸余波再往外扩散,那么就绝对会造成大量普通民众的死亡。
所以现在周九鸦作为如今帝国最高军事掌权人,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身后的帝国民众。就像当初霍朝给予他撤离幸存者的命令一样。
[那现在就完成你的任务吧,小九。]
霍朝的使命是奔赴一场献祭,而周九鸦的使命就是去保护更多的人。
这一刻,军团长暴吼的命令几乎破音,
“封锁爆炸余波!!!”
而在他身后,是叶疏,以及无数追随过来的帝国军队,不仅仅只是第一军团,是所有隶属于帝国的军队,并依次按照等级和防御强度的高低依次排列前后,然后同时输出所有的能源合并成最
后一道封锁线。
而在那后面,还有很多民用机甲自发地,源源不断地,冲了出来。
轰——!
第三道封锁墙终于在哀鸣中碎裂。
肆虐的能量波冲刷着所有人的视野,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被悉数吞没,世界仿佛变成了静寂的虚空,只余下一片惨淡的空白。
此刻,万将内部血红的警示灯正在疯狂闪烁。
周九鸦咬紧牙关,双目充血,唇角缓缓溢出血色。
a级以上的机甲就不再是手动操控,而是通过神经链进行连接,而精神力阈值越高的驾驶员,跟机甲共感的程度也就越高。
因此不仅仅是周九鸦,这一刻站在最前面的机甲驾驶员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们双眼发红,瞳孔亮得吓人。耳孔因为巨大的爆炸冲击而流出了血。
但是没有一个人松手,也没有一个人退后。
而这时,伤痕累累的虫族散开,露出里面破损不堪的机甲体。当完全只需要执行防御功能的时候,机甲并不会展开为完全形态,而是类似于救生舱一样的椭圆形。几秒后,舱门在一阵黑烟中弹开,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
霍闲风半身染血,抓着江瓷的手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无数人拼命支撑起了最后一道防御墙,而他们的身后还有更多的同胞正拼命奔袭过来,就像是无数条奔向大海绝不回头的川流小溪。
不断地有能量加入进来,于是这最后一道防御终于死死抵挡住了可怕的能量狂潮,四周被挡住,最后的能量余波只能往上直冲云霄,将黎明前最深最暗的黑影悍然冲破。
一如当初无数虫族不惜生命奔向深爱的王,而此刻,无数的人类是奔向守护的未来和家园。这一次,人类不必被迫抛弃家园奔逃流亡,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守护者了。
霍闲风第一次,对这个曾经一直认为弱小的种族生出了欣赏和敬意。
每个种族都有自我繁衍的规则和方式,但是当面对足以威胁到族群生存的危机时,大部分生命都会做出同样勇敢的守护行为。
在虫族眼里,王就是最重要的,王的存活就是种族繁衍最好的保障。而在人类眼里,他们的家园,他们无数的同胞才是种族繁衍的未来。
所以这一刻,所有的生命,不论种族,都不惧生死地做出了同样的守护行为。
霍闲风安静地注视眼前这相似的一幕,忽然间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霍朝跟他说过的话。
[小风,我承认人类不比虫族,的确弱小,还有很多很多不好的个体存在。但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那个人如同太阳般温暖地笑着,并不因为自己和自己种族的弱小而感到自卑,反而坦然,
[终有一天,你会对我们有所改观,你会发现即便最暗淡的星星,也会发光的。]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只有霍朝会成为王唯一承认的挚友了。
他的确像裴长云所认为的那样,集聚了人类身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他明明长在幻神教的污泥里,却依旧能够生长出最干净灿烂的样子。
“霍闲风?”
大概是见到他的眼神太过特别,江瓷忍不住轻声喊他。
“你怎么了?”
“没什么。”
霍闲风垂眸,回答道,
“只是发现有个赌约,好像输给了某个笨蛋。”
“”
打赌输了?
江瓷愣了一下。
说到打赌这个事情,江瓷从认识霍闲风开始跟这家伙打赌就没有赢过。后来他吃了教训,就再也不跟对方赌了。但没想到,这家伙也有输的时候。
一般而言,“输”这个词,是不会存在王的字典里的。但是这一刻霍闲风却如此轻易又随性地说出来了,甚至他的眼里还分明露出笑意来。
看来还输得很开心。
江瓷其实知道“某个笨蛋”这个词是在说谁,他眼底湿润,但却只是笑着调侃。
“哦,这个世界上竟然还能有人让你打赌输了?”
霍闲风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头望向天空。方才恐怖的爆炸余韵终于开始减退,并逐步开始消散。
“阿瓷,”
“嗯。”
“你今天好厉害。”
江瓷一怔,他转头看向霍闲风,微微动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见霍闲风捂着侧脸嘶嘶抽了两口冷气,
“打得我好疼。”
“谁让你脑子不清醒。”
江瓷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凑近过去想看看,但就在这时,那条尾巴就再次圈住了他的腰。霍闲风单手掐住老婆的下颚,学习对方之前的“霸总强制”姿势,低头吻下去。
“不过带着我的虫蛋跟别人结婚这可不行。”
“唔。”
而另一边,贺准也从禁渊的驾驶舱里面出来了,比起行动自如的霍闲风跟江瓷,他完全就是虚脱到只能爬出来。
禁渊也没有展开完全形态,而是同样的防御形态,但是当贺准从禁渊的驾驶舱出来之后,却发现外面并不
是地面,他也没有看见虫族,
贺准睁开眼看见的,囚鹰的外机残骸。
囚鹰是莱茵斯特的机甲。
“小贺医生,囚鹰已经完全损毁了。”
——这是禁渊的声音。
因为囚鹰是完全形态,而不是像澄月和禁渊一样展开了防御状态。而在爆炸的那一瞬间,贺准被禁渊装入了驾驶舱,而后面囚鹰也自动变形,笼罩在了最外层。
禁渊不能理解。
“奇怪,按道理来讲,这种程度的爆炸中机甲的程序应该自动变形成防御状态才对。”
“”
贺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他想明白了原因。
这的确是莱茵斯特的保护,但那个人知道,贺准不会像江瓷接受澄月一样接受他的机甲囚鹰。所以囚鹰没有展开防御形态,而是在执行完最后的保护任务之后,就销毁于爆炸中了。
贺准满身血污,他跪在地上,四周是囚鹰耸立的残骸,唯有上方的一处破开的洞口落下了光。他怔怔地望向天空。触目所及一片赤红,那是爆炸余波散去之后的微光。
贺准听见了外面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尖叫声,还有痛哭声。
——这代表他们胜利了。
那座地狱般的白色囚笼终于坍塌破碎,灰飞烟灭。
贺准呆呆地望着,一直望着不曾眨眼,连眼泪什么时候流了满脸都不知道。他的眉头细微颤抖,空白的脸上逐渐有了表情。
像是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疼痛似的,他忽然捂住胸口,身子猛地深深弯曲下去。
“哈哈哈哈”
禁渊听见了青年发出了嘶哑而艰涩的笑声。接着,它看见那个人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禁渊其实并不明白这到底是哭还是笑,是悲伤还是快意。
随后,它就不必用程序去判断了,因为下一秒,一直以来冷静自持仿佛机械的贺准,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地崩溃大哭。
他不必再压抑了。他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他终于可以哭了。
于此同时,科学院内部的秘密医疗室内,也爆发出一阵喜极而泣的声音。
“起作用了!起作用了!”
“提取的抗体起作用了!!!”
裴长云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因为痛苦而皱起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微弱的呼吸逐步开始恢复,而旁边各种标红的数据也开始逐渐趋于一个安全的数值。
无数医生激动到难以自持,而等候在医疗室外的秘书长赵鹤听见里面的欢呼,终于忍不住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
“陛下”
“陛下”
这位坚毅刚强的alpha秘书长捂住眼睛,他死死咬住牙,却依旧止不住让喜悦的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来,然后在光洁的地面落下点点水渍。
这一刻,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拥吻。
而远方,无数虫族也支起庞大的身躯,它们震动着腹膜,高亢而欢愉应和着,各种声音交融在一起。如同一曲苍凉的挽唱,却又像是一首赞颂胜利的凯歌,随着战场上呼啸的长风传抵苍穹——
这时黑夜落幕,朝日初生。
天穹尽头翻涌起了一片炽烈如火的云霞。
——黎明终于在此刻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