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囚笼
就像是突然按掉了电视的开关, 霍闲风眼前的画面顿时一黑。
但是填满胸腔的仇恨并没有就此散去,反而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多到几乎快要涨破他的身体, 然后疯狂地钻入灵魂,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绞碎。
不知道为什么,霍闲风这次没能像当初和霍朝一样, 断开与克隆体的连接。
所以他也没能在温暖柔软的床褥上醒来, 而是囚禁在了这具身体里, 然后又被关在了另一个万分熟悉的牢笼。
鉴于霍闲风刚才表现的极高危险性,克隆体被关进了一个新的培养舱。就是当年他们用来关押他本体的那个东西。
冰冷的培养液重新灌进来, 密密麻麻的管子重新遍了这具身体。外面四周立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白色柱体, 它们的形态怪异, 不断朝外发送着奇异的波段, 然后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精神力屏蔽装置。
这是他们刚才用来切断霍闲风跟澄月联系的东西,而现在, 由于数量的增多以及能源输出的增大,也让他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
“克隆体最初的设定中,不该有意识的。”
伯纳德的副手暂时接管了他的工作, 他语气冷淡, 隔着一层液体和防御玻璃传进来的声音非常模糊,
“教皇冕下说这份意识不属于霍朝,所以让我们尽快查清楚有可能是属于明城那个”
后面的话霍闲风听不清, 他感觉大脑一片混沌, 但依旧拼命尝试着想要回去, 只是他被关住了。
霍闲风一直以来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每一个计划似乎都从来没有出过错, 而每一次和教会的交锋,他似乎都是碾压性的胜利。
每每看似极度危险的博弈,都总能在最后化险为夷。
但实际上,他这种每次都踩在最危险边缘的方式,一旦出现任何失误,就足以致命。
——他被困住了。
找不到出路。
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沦为囚徒的时候。
这一刻,霍闲风看见黑色的虚空中仿佛绽开一道巨大的漩涡,而他在漩涡中里不断地下坠,下坠,就好像坠落于仇恨和痛苦的深渊,却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
他重新回到了囚笼里,无数破碎的画面围绕着他旋转翻飞,犹如无尽黑暗中的一场疯狂龙卷风。
这些都是他的记忆都是他从地球上醒来之后,一直一直努力拼命寻找的真相。
霍闲风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霍朝,但是对于那个困于囚笼中的王虫幼崽,他也觉得那好像也不是自己。
因为,霍闲风一直认为自己不该是那个样子不该是那副阴沉疯狂的样子,也不该是那种歇斯底里,偏执狠戾的模样。
他应该自信从容,肆意洒脱,随心所欲。
不受约束,不受桎梏。
霍闲风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管他什么军团长,什么城主大人,什么皇帝陛下,就算是所有人都认为无法被超越的霍朝。他也可以随意轻笑着说一句“我可以。”
——这才是王的姿态。
但后来,他追寻的真相一层一层地剥开,霍闲风却发现——
那个被仇恨逼疯的孩子,就是自己。
原来他曾经那么无力,那么痛苦,那么屈辱,甚至没能长大,至死都没有复仇成功,还连累着虫族差点被灭族。
这天晚上,霍闲风再见到教皇的那一刻,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好像都在那一刻灰飞烟灭。
他再次被困住了,仿佛又被拽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他不再是从地球上重新苏醒的恣意少年,而是三百年前被囚禁起来的王虫幼崽。
霍闲风变成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样子,歇斯底里,偏执疯狂,如同一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野兽。
霍闲风又一次浸泡到了无尽的痛苦和仇恨里,仿佛他的生命,他的未来,他活下去的一切意义,都只剩下复仇。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曾经黑暗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播放。
怎么也打不破的囚笼,深深刺入大脑的针管,那一张张注视实验材料的冷漠面孔。
[小风!]
挚友的哭泣,道歉,乞求,还有死亡。
[小风等等我]
血淋淋的回忆一遍又一遍地放,逼迫着霍闲风去看清楚每一个细节,太多次太多次的轮回,让霍闲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
他迷失在了黑暗里,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大半个月。
“霍闲风?”
“霍闲风你醒醒啊”
江瓷当时发现霍闲风并不是沉睡而是昏迷的时候,就立刻找了温医生来。周九鸦也闻讯赶了过来。但是急匆匆带着医疗器械赶过来的温叙白还没靠近,就差点被那条长尾一击毙命。
那锋利的边缘几乎是瞬间将金属的医疗箱一分为二,要不是江瓷反应过来,拦了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房间内的人当即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发现没
有人可以靠近昏迷的霍闲风,那条尾巴似乎有自我意识,它对企图靠近霍闲风的任何人都会立刻发动足以致命的攻击。
——除了江瓷。
只有江瓷被允许靠近。
于是,当时的江瓷只能按照温医生的指示进行检查。
[没有发热,呼吸和心跳都正常。]
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比如验血,扫描身体内部情况,以及更详细的检查,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在沉睡的防御状态下,针管无法刺破霍闲风的皮肤,而人类的医疗仪器也扫描不出他身体的内部情况。
于是最后温医生只能摇摇头,
[对不起阿瓷,温叔叔无能为力了。]
自从霍闲风昏迷,平日里表现极为乖巧沉默的诺拉变得焦躁易怒,不仅仅是她,而是整个虫族都处于一种暴躁的状态。
它们把第一军团包围了起来,企图将霍闲风夺走。第一军团内部出现了小规模的恐慌,但好在被周九鸦压了下来。
另一边,江瓷迅速找到诺拉,安抚她,并拜托她暂时稳住虫族军队。
霍闲风说过,虫族内部等级非常严苛,而高等虫族天生就压制低等虫族,所以除了他以外,目前地位最高的就是诺拉。
[好。]
诺拉点头。
于是事态勉强稳定下来。
但是江瓷还是没有找到霍闲风昏迷的原因,因为毫无征兆,而且对方除了昏迷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异常症状,就像是睡着了。
江瓷关于虫族的信息了解得太少了,而诺拉也说不清楚,她来来回回只会焦急地重复,
[王不见了,找不到找不到]
[可是他明明就在这里啊。]
江瓷不明白,明明霍闲风就在这里啊。
他明明就在这里!
诺拉摇头,急急重复,
[王的光,不见了不见了]
在虫族的精神网络中,王的标志是璀璨的曜日,而其余的虫族,都是星光。
[光是什么意思?]
诺拉说不清楚了,因为精神网络对虫族来说是天生就该知道的事情,就好像小孩子不能解释为什么说话就能被听到一样。
这一刻,江瓷死死握着霍闲风的手,几乎要崩溃。
——因为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诺拉的意思。
江瓷知道霍闲风可以控制虫族,但不知道这个途径是虫族的精神网络,而霍闲风和霍朝的联系,也是他们能够在教会互相依存的秘密。
他们约好了,不能告诉任何人。
所以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就连一直负责王虫实验的伯纳德,就连一直关注着霍朝的教皇,他们都不知道。
所以江瓷也不知道,霍闲风的突然昏迷让他感到恐惧,恐惧到甚至都不能正常冷静地去思考。因为江烬生死去之前,也昏迷过很长一段时间。
自从霍闲风昏迷,江瓷一直守着他身边,就像当初他们初到天冬星,他也一直守着昏迷的霍闲风,寸步不离。
但是情况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因为透支力量昏迷,这次不是。
江瓷每天都在努力地寻找原因,他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霍闲风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于从霍闲风自地球上醒来后的每一个细节。
江瓷的记忆力很好,但是当他开始回忆关于霍闲风的点点滴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将对方的一切竟然都记得如此清清楚楚,甚至每一帧的回忆画面,都分毫毕现。
他守在霍闲风身边,抚摸着对方安静沉睡的侧脸,想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焦虑和恐惧,让江瓷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小x很心疼,它主动送来了温医生特别调配的营养液。
江瓷倒没有说什么吃不下之类的话,而是非常利落地拿过来喝了。因为霍闲风昏迷了,他更不能倒,相反现在他需要保证一个健康的身体。
小x飘过来,伸出神经链安抚地摸了摸将江瓷的头,
“阿瓷,要不你睡一会儿吧。”
因为机械触手太硬了,神经链要软一些,所以小x选择了神经链。
“我们三台机甲守着呢。”
而且角落里还有一只高等虫族诺拉,外面是第一军团的部队,再外面,是密密麻麻的虫族。这简直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没关系。”
江瓷摇摇头,他一直想不通诺拉说的光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没头没尾,让江瓷好像钻入了牛角尖,进入了死胡同,找不到任何头绪。
但就在江瓷抬手推开小x的瞬间,他碰到了神经链,这一刹那,有什么东西闪电般掠过江瓷的脑海,他足足怔愣了几十秒,嗓音颤抖却笃定,
“禁渊,开驾驶舱,然后把你的神经链和备用的那条都给我!”
因为驾驶员主要用神经链和机甲连接,这样才能达到共感状态进行操控,于是神经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驾驶舱内通常会有备用的第二条。
“?”
禁渊不明白江瓷想要做什么,但还是遵循了命令。它飞出窗户,在外空变形成完全状态,然后打开驾驶舱,把两
个人都接了进去。
只不过禁渊这样的姿态出现,会引起第一军团的恐慌,于是它回到了虫族的驻地。就是当初虫族将它埋起来的那处地下空间。
江瓷没时间去思考其他,他迅速拆掉了禁渊的备用神经链,并不是简简单单像上次那样只拆开一个头,而是全部拆掉,并迅速开始改制。
“等——!”
禁渊震惊了,它想说什么却被小x瞬间圈住,后者迅速发来一串噼里叭啦的无线电波,
“禁渊爸爸,你不要打扰阿瓷!小孩的兴趣要鼓励!”
禁渊:“”
它说不出话了。
这一刻,三台机甲都看不懂江瓷的操作。
江瓷将第一条神经链重置成了正常的样子,去掉了尖端秘密获取基因的小装置,至于第二条备用的,要稍微复杂一些,为此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改造完之后,江瓷拿着那条备用的神经链去连接到霍闲风的后颈。
禁渊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阿瓷,他昏迷着,哪怕是你将神经链连接程序反向设定,他还是也无法连接机甲的。”
别说霍闲风向来不用神经链这东西,就算是用,也得驾驶员主动连接,所以是单向。是驾驶员单向连接机甲。但是江瓷改动了程序,反转了连接单向。
“我知道。”
江瓷将另一根连入自己的后颈。
“等等,你的精神力阈值”
禁渊想说他有点低,可能会造成很大的负担,然而当江瓷连入的瞬间,禁渊闭嘴了。
一千
短短半个月,他的精神力阈值竟然涨到了一千!!!
再这样下去,甚至都能超越霍朝吧
禁渊震惊到说不出话。
这时候,江瓷不再纠结诺拉口中的光到底是什么,他想了这么多天,大概理解诺拉说王不见了,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断了。
“霍闲风能够在圣露星直接命令天冬星,甚至地球上的虫族,这就证明,霍闲风跟虫族是存在一种绝对联系的。但是这种绝对联系现在断了”
江瓷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能理解其中的机制,所以只能找到类似的方式,比如人类和机甲的连接。”
但禁渊的精神腔并不是终点而是中转站,江瓷正打算以机甲为媒介,通过第二根备用神经链,缓慢的,试探着去连接另个人的大脑。
江瓷的精神力曾经和霍闲风的精神力共存于一个机甲的精神腔内部,尤其是霍闲风用白泽教他的时候,那种奇妙的感觉江瓷形容不来,就好像他们达到了共感,甚至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像都能莫名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所以,江瓷想要再尝试一次。
禁渊被江瓷的想法震惊到了,因为着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阿瓷!等等,这样太危险了!!!”
小x的声音头一次严肃起来,它显得非常焦灼。
因为神经链最初被发明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尝试用它连接人与人的大脑,但是,结果都失败了,并对试验者的脑部造成了极大的损伤,而且通常是精神力阈值更低的一方,受到的损伤更多。
“你知道霍闲风的精神力阈值有多高吗?!!”
——那是连禁渊都检测不出来的数值!
江瓷也清楚,但是现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育儿系统,反而直接将对方静音。
江瓷闭上眼,开始正式连入。
但令他失望的是,那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就像是宇宙最边缘的角落。
江瓷感觉自己好像行走在某个异度空间,除了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霍闲风?”
他走了很久,依旧是一片黑暗。
“霍闲风!”
他从走到跑,越来越快。
“霍闲风!!”
江瓷在黑暗中疯狂地奔跑,同时拼尽全力地大喊,
“霍闲风——!!!”
近乎歇斯底里,但是他的声音好像刚出口就被黑暗吞灭了。
没有回应。
江瓷感觉喘不过气,但不论如何,他不能停,不能停。这一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力量正从身体里涌出来。
这边。
在这边。
一股奇妙的直觉席卷他的全身,让江瓷在茫茫的黑暗中找到了方向。
就在这时,蹲在角落里的诺拉蓦地抬头,因为她看见,星海般璀璨的精神网络中,亮起了一颗新的光点。
很小很小,但逐渐亮起来了。
亮到璀璨夺目。
砰——!!!
江瓷好像撞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接着,他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培养舱,以及周围无数的,像是飓风一样的画面碎片。
那一刻,江瓷终于对霍闲风口中的囚笼,以及那个人轻描淡写却鲜血淋漓的过去,有了深刻而真切的认知。他生生撕开了屏障,走进去。
这一刻,江瓷终于看见了霍闲
风不愿意讲述给他听的过去。
本该在整个种族的爱意中长大的王,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成为了囚徒。这个世界给予他的第一份东西,就是疼痛,是伤害,是窃夺。
他被仇恨浇灌着长大,甚至没能长大。
霍闲风从生到死,都是囚徒。
不仅仅是记忆,甚至是所有的疼痛,仇恨,怨念,一切一切负面的东西,都在这一刻灌入了江瓷的脑海。
“啊——!”
那样的痛苦,几乎快要将它整个人撕碎,江瓷浑身都在发抖。但他还是坚定地,一步一步走过去。穿过无尽的,血淋淋的碎片中朝那个人走过去。
嗒——
他的掌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抬头去望向霍闲风。
这一刻江瓷的姿态,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年幼的霍朝。
但是当时的霍朝只能跪在地上,对着霍闲风羞惭、自责又痛苦地大哭。
因为他救不了他甚至后来,霍朝用了整整二十年,也无法把霍闲风从仇恨的深渊中拉出来,只能跟着他一起困于囚笼中,在最后挣脱的那一瞬,死去。
但是这一刻,江瓷眼眶发红但没有哭,他死死攥紧指骨,像是积蓄着什么可怕的力量。
砰——!
他一拳砸碎了囚笼。
轰隆隆巨响中,江瓷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人,张开双臂深深抱住他。
“霍闲风——!”
江瓷紧紧抱住少年冰冷的,不断颤抖的身体。然后用最温柔但最坚定的语气告诉他,
“没事,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