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瞬,周雪意仿佛浑身僵住,分明前一秒还觉得无尽热意,这一秒却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似的发着凉。程慎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后背被柜子硌着,他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答案……
为什么要跟程慎分手?
周雪意垂下眼睫毛,咬住下唇,沉默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数的话语堆积在喉口,呼之欲出,却又卡得严严实实。
程慎一腔热血满满凉下来,他真可笑,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她早已经不是活在过去的人了,只有他苦苦地抓着过去不放。
他撑起一旁的柜子,慢慢站直身体,“算了,你当我没问过。”
程慎扶着柜子,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胃里仿佛也翻涌起来。真狼狈啊,程慎。
手腕被拽住的那一秒,程慎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反应过来,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和温度。
他停住脚步,下意识想回头,却又硬生生停住了。他怕周雪意并不是要解释,怕她说点别的什么,而他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那样就会更狼狈。
程慎等待着,身后的人沉默十几秒,空气仿佛也变得凝滞,只剩下墙上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我……”她终于出声,或许是程慎的错觉,周雪意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我有个妹妹。”
周雪意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开口,她思绪一片混乱,开口说起周妍。那个名义上是她妹妹的人。
程慎听说过周妍,周家从前只有一个女儿,后来莫名其妙冒出个二女儿,对外说的是从前走丢的,后来才找回来。
程慎对那一年见过周雪意和旁人出双入对后,对和周雪意有关的一切都下意识减少关注。所以他也只是依稀听说过。
可这和他要的答案有什么关系呢?
程慎心慢慢提起来,等待着周雪意的下文。
周雪意说:“她不是走丢的,她……是抱错的。”
这也不是重点。程慎想。
他垂着眼,睫毛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周雪意咬着牙,狠狠心说:“和我抱错的。”
五年前她是那么难以接受这一切,但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原来……也不是这么不能面对。
又或许,是因为程慎刚才的那些话。他看着自己,眼神炙热而浓烈,仿佛一座蠢蠢欲动的火山,要将她融化。
五年前,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爸妈说要出差一个月,临走前神色慌张,周雪意还以为他们是公司出了事,安慰说别紧张,她已经长大,就算出点什么事,她可以养活他们。
然而一个月后,他们二人回来,还带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那女孩脸色苍白,看起来身体很差,和周雪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玫瑰花与枯草。
玫瑰花汲取了无数养分,于是光鲜亮丽,光彩夺目,而枯草,承受风吹日晒,风雨摧残。
周雪意被告知,她这朵玫瑰花原本该是枯草的命运,而她阴差阳错地鸠占鹊巢,偷得二十几年的安稳人生。
一切都是这样的魔幻,像电视剧。可这就是赤裸裸的人生,残酷的真相。
关青受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过着这样的人生,更受不了自己在亲生女儿过着悲苦人生的同时,却在宠爱着另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这种对比让关青疯狂,她无法承受这种疯狂,只好迁怒周雪意。
周雪意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天,除了知道这个事实,还因为自己一直母女情深的妈妈,忽然间面目狰狞地看着她,好像恨不得下一秒就杀了她似的。
周润成比关青更理性,面对血缘与陪伴,他更偏向于周雪意。但他也同样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在关青和周雪意之间调和,让周雪意暂时出去住,等关青冷静一些再来谈这个问题。
周雪意照做,去住宿舍。
但她同样无法冷静接受这件事。她向来心高气傲,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残局。
她不是周家大小姐,父母的态度已经明确摆在眼前,厌恨。她该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
她想起程慎,感觉到一阵恐慌,不知道如何面对程慎。程慎家里条件那么好,天之骄子,如果他知道的话,会不会接受不了她?
那几天,周润成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安慰她。雪意,你别难过,你妈妈只是暂时接受不了。
可她知道,关青永远都不会接受她了。
后来,周润成也不给她打电话了,她像个弃子。周雪意抱着自己的膝盖,感觉到巨大的恐慌。在几天的思想斗争之后,她决定和程慎提分手。
周雪意不可能告诉程慎家里出什么事,所以理由是,她腻了,不爱了。
这就是答案。
周雪意说完,松开程慎的手,影子映在墙上,灯光照得她脸色苍白。她看着程慎,可耻地期盼着一些东西。
但程慎嗤笑一声,说:“所以……我们的爱情,甚至比不上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心?”
他忽然觉得还不如不问,至少在此之前,他拥有的是纯粹的爱情,但现在,她所有说辞都只映证一件事,不够爱。
在她的骄傲和自尊面前,她所谓的爱情可以毫不犹豫被舍弃掉。
周雪意低下头来,眼中那点微末的光芒也黯淡下去。她张了张嘴,又变成了一个无力的苦笑。
想解释的。
譬如说,她并没有毫不犹豫地舍弃,可是当年的她是如何承受这件事对她的人生带来的改变?又譬如说,她离开之后……
算了吧,她认命地闭上眼,紧紧地抓住自己右手小臂。无论如何,无可反驳,曾经她爱自己比爱程慎多。
失去了光鲜背景的周雪意,暴露出了自私自利的不堪面目,更加和程慎不般配。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低着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还好还好,有他在这世上,已经是她全部的慰藉。
“以后还是别喝这么多酒了。”她轻声开口,从程慎身边绕过,怕他嫌恶,还特意避开很远。
两道影子眼看要擦肩而过,却忽然间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