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是我之意
就在颜乔乔艳压全场那一霎。
周围的香屋玉瓦倏而隐隐颤动, 鲛纱荡出丝丝涟漪,似地动山摇。
侧耳,却不闻什么异样动静。
兴许是有些动静的, 但周遭俱是低吼咆哮、前赴后继的血邪,一切声响都湮灭其中。
血邪聚得极密。
倘若颜青在此,一定会大惊小怪地叹息,道一声虎父无犬女——颜乔乔的选择, 与当日吸引住巫人全部注意力的颜玉恒如出一辙。
此刻,血邪的攻击阵形也同巫族大军别无二致。
如铁桶般围困血浪中的礁石,誓要掀了这精铁防线, 剥出正中守护的珍宝来。
颜乔乔体内的灵气尽数转化为炽烈骄阳的“夏濯”,荡涤乾坤, 还人世一个青天白日。
灵气倾泄,士气无双。
自始至终沉默无言的侍卫也不禁发出了低低的惊叹。
“弟兄们, 我似乎突破了大宗师之境?来, 我罩你们!”
“……我仿佛也晋阶了!”
“俺也一样!”
只可惜,初初晋级先天境的灵气毕竟杯水车薪, 颜乔乔不过威武雄壮了十几息,经脉中的灵流便有些后力不继,仿佛临交卷之前对着卷面上的空白处绞尽脑汁。
便在这青黄不接的霎那,忽闻一声锐利凛冽的呼啸破空而至!
“咻——铮!”
一只蹦得最高的血邪如断线风筝一般, 被寒光闪烁的利箭刺穿后脑, 带出十丈有余。
“嗡……”
利箭将血邪钉入青石地砖, 箭羽利落地长吟颤动。
再一霎, 便见左右两侧的花楼瓦顶上,如鲤鱼跃龙门一般,纵出无数身披金甲的武士。
艳阳灿烂, 金光漫射。
天神下凡,不外如是。
而长街另一头,蹄下裹着细布的黑骑沉沉压来,如乌云摧城,如巨石穿空。
俯身、压矛、冲锋!
“杀——杀——杀——”
霎那间,喊杀四起,声浪如实质般拍击于胸,令人心肺颤颤,血液鼓躁。
金甲武士一跃而下,顷刻便杀入血邪群中。
同一时间,长街尽头冲锋而来的重骑兵一掠而至,铁骑嘶鸣,丈余重矛携带风雷,贯穿血邪身躯,一刺便是长长一大串。
“金殿御守!”韩峥捏着血玉牌的手掌重重拍在椅臂上,身躯前倾,“怎么可能!”
距离破釜沉舟放出讯烟不过一刻钟,来的为何不是五都尉,也不是外御林,而是皇城最最精锐的御守!
再一瞬,他便想通了来龙去脉——公良瑾根本没有中计,他回皇城,并非乘皇辇前往西线,而是径直率了御守前来。
颜乔乔扬起面庞,笑得娇艳欲滴。
她的满头乌丝正在随风拂动,灵气将竭未竭之时,气浪扬起了她的衣摆,令她意气风发、飘然欲仙。
视野的尽头,只见重甲骑兵左右一分,让出正中的通道。
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逆着光,大步行来。
在他身侧,无论是重骑兵、劲弓沉沉的箭手或是手持刀剑的高阶武士,个个都如他左膀右臂一般,遵从他的号令,一呼百应。
顷刻便到了近前。
此时,围在颜乔乔等人周围的血邪已被逼退至韩峥身处的红绣台下。
颜乔乔也力竭了。
灵气干枯的感觉,就像是持续通宵之后,小小地睡了半刻钟。
脑子又冷又空,眼窝嗖嗖发寒。
她感觉到随风扬起的秀发正在缓缓回落,借着最后的高光,她扬起面庞,摆着满头乌丝冲他笑道:“殿下!我是否艳压全场!”
公良瑾前行的姿势微微一顿。
“……”
左右御守的目光齐齐在她眉上落了一瞬,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冲锋击杀前方血邪。
只见金殿御守如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确保绝不漏过一只血邪——与此地一街之隔,便是人来人往的食飨长街。倘若漏了血邪出去,必是一场人间惨祸。
公良瑾大步来到颜乔乔面前。
“抱歉来迟,令你受惊。”他垂眸凝视着她,笑容温和礼貌,“你,任何姿容都好看。”
颜乔乔的心跳被这句直白的话彻底搅乱。
她怔怔动了动唇,眸光一颤,飞速垂下眼帘。
“……哦。”厚如城墙的脸皮顷刻破防。
在她视线不及之处,公良瑾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尾,一本正经地移走视线,不去看她那根与破釜同款的一字眉。
顷刻间,遴选花魁的红绣台便被金殿御守围得水泄不通。
韩峥居于正中,周遭高高矮矮围了足了两百余只血邪。倘若算上被击杀满地的那些,这条街上竟是聚了近三百位邪道宗师,若不是颜乔乔将它们吸引在此地,而是叫它们散向京陵城的话……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这是何等骇人的力量。要知道,这些血邪并非真正的修行者,只是被西梁国邪道大宗师一滴邪血污染而已。
颜乔乔望着那密密聚在绣台前的血邪,心底难免阵阵发寒。
公良瑾立在她的身旁,语声淡淡:“世间万物遵从守恒之道,同时诛灭这数百邪血,必定重创大邪宗,令其陨落也未可知。”
颜乔乔顿时来了精神,挑眉道:“韩峥手中的血玉牌可以号令这些血邪,与那大邪宗干系匪浅,这一趟真是收获颇丰!”
这二人一动一静,若姣花落满深井,竟有种谁也插不进去的奇异氛围。
韩峥被众血邪护在其中,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血邪如割麦般逐一倒下,脸色渐渐便阴沉下去。
“颜乔乔,”韩峥冷声道,“就凭你的所作所为,我如何待你,俱不冤枉!”
颜乔乔脚步不禁微微踉跄。
即便她早已修炼出了冷硬心肠,但那些记忆仍是深深镌刻在她的肢体本能之中,她必须用尽自己的意志力,才能压抑住本能的战栗。
她深吸一口气,正待将他从头到脚大肆嘲讽一通,便见公良瑾平静地向身侧张开一只修长如竹的手。
身后即刻有人递上一把劲弓。
他握弓,接箭,张弓搭箭,行云流水。
眉目依旧与往昔一般沉静,眼睫微垂,漫不经心。
韩峥的上唇还未复位,便听得一声破空清吟,瞳仁收缩之际,利箭已至眼前!
只见那箭头微微泛着凛然黑光,与纯白的仁君道意可谓背道而驰!
“修……”
韩峥面色剧变,第二个字未来得及出口,便被一箭贯穿了眉心。
“铛——”
血玉令牌轻轻磕在椅臂,然后坠落到绣台上。
箭羽穿过韩峥颅脑,如同穿过一面水镜,直直钉进了绣台后方的石壁中。
“铮。”
羽尾颤动,箭头没入石壁一尺有余。
公良瑾落弓,垂眸,“杀。”
无人指使的血邪们霎时阵型大乱,不过片刻,便被威武有序的正规军彻底击溃。
污血遍地,腥浊横流。
坐在轮椅中的韩峥散出三尺宽。
“这二人并未离开京陵。”公良瑾语声静淡,仿若在聊天气一般,“下一次见面,不会太久。”
闻言,眉眼已扩散开来的韩峥面色再度剧变。
趁着他还能看见,公良瑾若无其事地抬起手来,一下一下擦掉了颜乔乔的眉。
颜乔乔心头微惊:“殿下?”
“下次再给你画。”
“……哦。”心尖有些发悸,如春日的小嫩芽,不停地拱啊拱。
金殿御守已开始清理战场。
他们将一种散发出雪松香味的金色油脂洒在血邪尸身上,然后扔下火折子。
便见金粉一般的火焰瞬间腾起一丈来高,烈焰下方的黑尸急遽收缩,晃眼之间便只剩一个焦黑的影子烙于地面。
颜乔乔隐约听到了奇异的惨嚎声。
随着一具具尸体化于金火,惨叫声愈加凄厉,连绵不绝。
这个声音似是极远极远,远到相隔万水千山。
公良瑾道:“江尚书一生为官清正,膝下幼女亦为家国做出了贡献。”
颜乔乔默默点头,心道,江芙兰的尸身被带走之后,定有专人依据她体内邪血的特性,研制出了眼前这些能够诛灭邪血的金火——不但能够彻底消灭邪血,还能重创到那个远在西梁的大邪宗本体。
一名将士用银盘装盛了那枚血玉令牌,送到公良瑾面前。
拈起,略微沉吟。
“大邪宗血骨所制,可在一定程度上号令周遭血邪。”
颜乔乔好奇地探出手指,戳了戳这块玉般的骨头,若有所思道:“这个大邪宗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公良瑾淡声下令,“京陵戒严。”
“是!”
“镇西王世子韩峥与西梁血邪勾结,人证物证俱在,全力缉拿,死活不论。”
“是!”
吩咐完左右,公良瑾淡淡瞥颜乔乔一眼:“回宫复命罢。”
颜乔乔微笑:“……”
踏入太极殿之前,颜乔乔忍不住悄悄问了一句。
“殿下,那两个赶场头牌说,西岭沙弋重镇设有埋伏——您让谁乘着皇辇过去的?”
公良瑾眉目不动:“大内第一高手,张令侠。”
顿了顿,道:“母亲身边,苦瓜脸那位。”
颜乔乔:“……”殿下真的不是在公报私仇吗?
殿内传来宣召,颜乔乔赶紧摆出一本正经的脸,跟随公良瑾入内觐见。
帝君与君后端坐上首。
礼毕,颜乔乔正经而恭敬地抬眸望去。
帝君与殿下生得有几分相似,是个中年书生的模样。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虚弱,嗓音带着点绵。
说罢正事,便见君后神色带上几分为难,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借着宽大的服饰遮掩,她不动声色地探过手去,掐了掐自家夫君,示意帝君说话。
帝君轻轻咳嗽两声。
“瑾儿啊,昨日君后与颜王女谈话之事,你应当已知晓了罢,你如何看?”
公良瑾眉目不动,淡定回道:“她的意思,便也是儿子的意思。”
帝后仿佛被雷劈了下。
君后双耳通红,情不自禁起身:“你……你可知她究竟说了何话!”
公良瑾极自然地将颜乔乔挡到身后。在塔中时他已问过她,她既有胆量,他又岂可输了气势。
“我知。是我之意。”
君后:“……”
帝君:“……”
颜乔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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