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信科学
骆朗最早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是看到程尔芙发的朋友圈。
她跟打卡似的,每一个买早餐的地方拎着买好的食物拍照片,凑满一张九宫格。
居中一张,是她站在小区大口。左右手满满当当,以一种极为小心翼翼的姿势,拎着大大小小的外卖袋。
要不是她配的文字,准保会让人以为她是去集体采购。
有老同学在她的配文下调侃:最佳发小,业界良心。
袁伟至也发了评论:小狗你太善良,这是被人欺负了你知不知道?【冒火】
骆朗心头生出疑惑。
宴宴虽然幼稚爱玩,却并不会胡乱作弄人,尤其是同性。
室友叫他:“骆朗,我去食堂打早饭,要给你带点不?”
“不用了,”骆朗回头,“我待会儿就出去,路上随便吃点。”
室友笑骂:“滚滚滚,就看不惯你们这种神仙谈恋爱,有情饮水饱,不食人间烟火了。”
室友拿着饭卡出门了。骆朗拨通宴宴号码,占线。
正要发微信,程尔芙的电话打进来。
“朗哥,我刚给宴宴买了早餐回来,家里怎么没人了?连早上来做卫生的阿姨也不在。没人给我开门。”
程尔芙拎着大包小包地站在紧闭的门口,自己也还没吃早餐,宿醉后空着肚子很不舒服,额头出了细碎的汗珠,黏住碎发沓下来,满脸的胶原蛋白也止不住憔悴的疲态。
早高峰时期,走道里房门开开关关,人都往外出,上班的大人,上学的小孩,扔垃圾的老人,个个都忍不住拿眼看这个一身狼狈的女孩。
她转过身,背对过道。东西都交左手拎着,右手拿着电话,跟骆朗抱怨:“宴宴要的东西多,我腿都跑断了才买齐。她要是临时有事出门,也该给我打个电话,免得我白跑啊。”
她做好了准备,只要骆朗抱歉地说一声宴宴不懂事,她一定主动帮苏宴宴说话,就说她可能也是无心的,粗心大意,好声提醒一下她,以后想事周全些就可以了。
苏宴宴那么个骄傲娇气的性子,只要骆朗开口责怪他,哪怕他是用最温柔的声音最好声好气的态度,她也一定会一点就炸。
温柔大方懂事体贴的人设,当然要有个又作又闹油盐不进的对比系才能高光出彩。
骆朗只是简短说了声:“我马上过去。”
十来分钟后,电梯开了,骆朗大步走出来,外套搭在手臂上,只穿件简单的灰色休闲衬衣。衣袖胡乱卷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领口松开两颗扣,喉结浮动。额头见汗,气息不匀称。
像是一路疾跑回来的。
程尔芙有些意外,又有些开心,忙说:“朗哥你不用急,我就稍微等了一会儿,没事。”
骆朗没有回答她。他紧抿着唇,下颌绷紧,径直走过她身边,掏出钥匙开门。
天已大亮,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客厅浸在秋日清亮的晨光中。
骆朗目光飞速掠了一遍,客厅还是那个客厅,粗一看去,似乎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挂画还是那副挂画,茶几还是那个茶几,角落里的射灯弯着金属臂杆,静静地立在窗帘后。
只有正中那张奶白色沙发变得空荡荡。
那是宴宴最爱趴的小窝,她的玩偶鳄鱼,她的私藏小书,她的金属小包包,她的羊绒小毯子,原本全都散漫地落在上面。
如今都不见了。
联想起今天怎么也打不通的电话,发不出的短信,骆朗握紧手。
程尔芙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忙着把手里的袋子放到茶几上,一样一样把打包盒拿出来:“朗哥,你吃过早餐没?宴宴不在,这些东西也不能浪费。你过来一起吃点吧。”
骆朗恍如未闻,他举步往主卧走去,经过阳台,忽然顿住脚步,偏头往阳台上看过去。
餐桌。酒杯。
阳光落在空的玻璃酒瓶上,微微反光。
他眉头紧皱,转身大步走到主卧。拉开门时,尽管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然而看到几乎空了一半的房间,拧住门把手的手依然瞬间握紧,青筋迭起,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
宴宴走了。
程尔芙看他半天不出声,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明白。
这就是她想等的结果了,只是,有点出乎她的预料。
她只不过是想往苏宴宴心里种一根刺,没想到苏宴宴伸出手指头,直接把桌子掀了。
她斟酌了一下,露出迟疑又为难的神色:“朗哥,宴宴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早上她叫了阿姨来,说我跟你喝了一晚上酒。我跟她解释她又不听。不过我看她没有生气的样子,就想,买了早餐回来,等她吃得开心了,我再跟她慢慢解释。”
骆朗关上门,隔绝她往里张望的视线。
他走到阳台上,低头看了餐桌:“这瓶酒,昨晚你一个人喝了?”
抬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程尔芙,目光怀疑:“为什么?”
程尔芙怔了一下,垂下眼睑,低声说:“我想起自己喜欢的人,心情不好。再说酒都开了,不喝也浪费。”
急切地抬头:“朗哥,我去找宴宴解释,我跟她说清楚昨晚的一切。”
“不用了。”骆朗摇头。他离开阳台,转身去了厨房。
程尔芙看着他的背影,微一低头,掩去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兴奋。
这件事,无论她和骆朗怎么解释,都不可能完全让苏宴宴消除怀疑。
她当然是清白的,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不过是心情不好,喝多了酒,忘了收拾餐桌罢了。这就是个误会而已。
骆朗是当事人,必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苏宴宴的任何质疑都会引起骆朗的反感。
他会觉得,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怀疑我?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甚至,他还可能因此对她生出歉疚怜惜的心情。
这就是个结构性的死局。
程尔芙在心里愉快地笑出声来。是呀,她的确什么也没做,她只不过是偷偷地往苏宴宴心里种了一根刺罢了。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根本没有任何原则性错误,可就是让人心里膈应。
可谓专治小心眼的利器。
在她过往的经验中,那些“女朋友们”要不就不情不愿忍下来,要不就跟男朋友大吵大闹,无论哪种结果,都令她如同打了一场胜仗一样,心情舒畅。
虽然苏宴宴这种一言不发就拉黑出走的类型她倒是第一次见,不过没关系,这并不影响结果。
站在她的角度,其实那些男朋友们也挺可怜的。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解释,女朋友就是不肯相信。
骆朗呢,他会怎么做?
片刻之后,骆朗从厨房出来,他平端着两只手,手上各戴了一只浅黄色、类似医生做检查时候的橡胶手套。
他径直来到阳台,弯下腰,眉眼专注认真,像是手术台上低头操作的医生一样,伸出两根手指头,小心捡起餐桌上的酒瓶和酒杯,分别放入几个密封袋里。
直到一切收拾妥当,他直起身,拎着手里的几个袋子,微笑着看向程尔芙:“h大的物证中心在全国排名前列。科学的结论,显然比你我的解释更有可信度。”
他拎着袋子出门,走到门口了,又回头说道:“小狗,别忘了联系租房的事情。我担心宴宴回来以后,说不定还会指使你干这个干那个。她是天真无心,不过大袁显然不这么以为。你早点搬出去住,也免得大袁替你操心。”
他说得十分坦然,程尔芙脸上青一片红一片。
勉强笑着打趣:“我会联系他们的,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被你赶出去似的。哎,朗哥,你没这么绝情吧?”
骆朗站在门口,正好是阳光斜射的区域,光影明暗的交界。
他微笑的面容上有阴影,带来一种奇特的锐利。
他说:“小狗,我讨厌道德讹诈。”
程尔芙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骆朗已经转身走了。
房门被他轻轻带上。九点多的上午,整栋楼似乎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