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能为我留下吗
今日天色不好, 半道上就下了一场暴雨,然而这反而省了寒江穆的力气。
这场雨洗净了所有的血迹与证据,这场无声的偷天换日简直天衣无缝。
十个时辰前, 所有监军被寒江穆一开始安插进去的人杀光了, 没能流出半分消息。
关口大门被从里面打开,祝玉春等人抓住机会踏着晨露杀了过来。
因为攻势太凶太猛,这些从南华城强行征兵、从未受过什么训练的青壮年很快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攻打下这个关口并没有花费太久。
鲜血浸透了这座郁郁葱葱的山脉, 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祝玉春一边命人剥下剩下投降的战俘的布甲,一边去往寒江穆的军帐,对寒江穆禀报了情况。
祝玉春说完,发现寒江穆没有反应,抬头看去,只见寒江穆蹙着眉头, 一脸凝沉的模样,显然心情不悦。
祝玉春比寒江穆年长几岁, 是背后支持寒江穆世家最重要的嫡子,当年也是他父亲带着寒江穆离开皇陵的, 因此是寒江穆看重的部下。然而也没有发展出其他关系, 祝玉春对他忠诚有余, 亲近不足, 对寒江穆的心事并不了解,他缓了缓口气, 对寒江穆道:“主子, 这关口还有九千战俘, 若全杀了, 反倒不妥, 不知主子有何打算?”
寒江穆回过神来, 低声道:“暂且全扣押下来,以后留作他用。”
祝玉春应了一声,要退下的时候,又听寒江穆开口道:“原地修整两个时辰,直接攻入南华。”
祝玉春也知情况紧急,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相信其他人也不会有异议——眼下几位藩王虎视眈眈,都不愿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螳螂,因此都还在隔岸观火,得尽快将南华城控制住,让寒江穆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才行。
若不抓紧时间,恐怕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要白费了。
祝玉春领命而去,只留寒江穆一个人呆在帐篷中,依旧紧紧地锁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心绪不宁,总有一种浅薄又让人无法忽视的郁燥之感。
与此同时,姜潮云又做梦了。
还是梦见了前世的寒江穆。
他这段时间总是梦到前世的寒江穆,也习惯了。
得益于寒江穆总是对他倾吐那些倾慕之语,姜潮云已经不害怕他了。
至少在他的眼神略有略无地扫过自己的时候,不会被吓醒了。
这次寒江穆在御书房,和朝中大臣商议国事。
姜潮云是很突然地出现在御书房里,他显然已经很习惯了,睁开眼睛将环境纳入眼里,便坐到了旁边一张空余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椅子把手上,手掌则托着那不大的精致脸蛋,看了看坐得笔直又拘谨的大臣们又看了看寒江穆,满脸好奇——他还没见过皇帝和朝臣商议国事。
寒江穆手掌轻轻颤抖着,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他本就长着一张冷漠的脸,此时垂着眸子,紧绷着脸,看起来越发有一种阴鸷沉郁之感。
工部尚书说着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他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汗,继续道:“……因此臣觉得此赈灾银两定为八十万两为好,请陛下定夺。”
寒江穆心不在焉,他的余光里全都是姜潮云,他沉默着,工部尚书也沉默着等待他发话——当今皇帝其实并非吝啬之人,之前征战蛮族,从他们那儿掠夺了不少金银珠宝,可以说燕国……不,姜国的国库前所未有的富足,因此在这些方面,寒江穆是很舍得拨款的。
但是,自从宫里开始进出那些僧侣后,皇帝在佛寺的修缮下花了太多的功夫了。
全燕京的寺庙都被他拨下重金,替佛祖塑了金身,功德箱里也被投掷下大量的香火钱,养活了一群不事生产的僧侣。
他是皇帝,在世人面前以身作则,自然在整个姜国引起了一阵拜佛狂潮,现在谁不去拜佛,都进不去贵妇圈,没有话题可聊。
然而这样的弊处便是皇帝在其他地方吝啬了起来,这样的赈灾款,也被他缩减到五十万两白银,这未免太少了。
工部尚书知道皇帝阴晴不定,也料想到此行不会顺利,但没想到皇帝会沉默如此久。
按照他一贯的脾性,若是不想,自然会霸道无比地回斥过来,总不会这般沉默不语。
就在工部尚书在心中感慨伴君如伴虎的时候,寒江穆开口了,他语气听着没什么异样地道:“便如爱卿所言,再去户部调拨十万担粮食罢。”
工部尚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愣在了原地。
寒江穆不虞的声音响起,“怎么?还嫌少?”
工部尚书立即回过神,喜道:“够了够了,陛下英明!”
寒江穆低声道:“今日到此为止,诸爱卿退下吧。”
其他人虽还有事禀报,却也不急了,依次从御书房退下,有人与工部尚书道:“今天陛下心情似乎不错。”
工部尚书深以为然。
寒江穆作为皇帝是格外霸道强势的,并不太听从群臣的建议,一意孤行到天皇老子来劝说都无用,可谓是最难伺候的君主,但———只要他心情好,也几乎有求必应。
看来,皇帝今日心情的确不错,甚至还多给了十万担粮食。
等人都走了,寒江穆才捏起拳头,控制住了颤抖的手指。
又过去了数月,又过去了数月,若不是他无比清醒,恐怕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这难道就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寒江穆的余光贪婪地扫视着姜潮云,那视线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了,即使寒江穆已经收敛,但姜潮云还是感觉到了脸上的热度。
他脸上的好奇慢慢消失,有些拘谨地放下撑脸的手臂,朝寒江穆所在的方向看去,寒江穆没有在看他,而是盯着门口,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皇帝应该很累吧?姜潮云心里想。
就在这个时候,姜潮云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哨子声,他抬眼看去,看见寒江穆拿起了一支铜色的鹰嘴口哨,一脸沉凝地吹响了它。
姜潮云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嘀咕道:“都当上皇帝了还玩哨子啊?”
他对寒江穆的企图没有任何察觉,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不会梦醒,便站起来绕着御书房慢慢地转。
寒江穆的御书房很大,也很豪华,所有的红柱都有金色的盘龙点缀,显得威武又尊贵。
这样的地方,如果不参加科举,是姜潮云一辈子都不可能到达的地方,因此他颇为小心地去抚摸那鎏金的盘龙,小声嘀咕道:“这都是纯金子雕的吗?”
又自己否定了自己,“怎么可能,这肯定是鎏金。”
他自言自语得也颇有乐趣,然而很快,门外响起了太监的声音,“陛下,法空大师求见。”
寒江穆目光扫了姜潮云一眼,见他若无所觉,眉头悄然松开,他低声道:“……进来。”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他有些口干舌燥,说出来的话都沙哑了几分。
大门很快敞开,从门外走进来了一群和尚。
姜潮云只觉得他们的脑门格外锃亮,眼睛都花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寒江穆,却见他直视着那些和尚,和他们打起了哑谜,“法空大师,请不要让孤失望。”
为首的法空大师目光直直地落到了姜潮云身上,叹息了一声。
姜潮云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脊背贴在鎏金盘龙柱上。
寒江穆厉声道:“法空大师!”
法空大师脸上流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他对寒江穆弯下头颅,低声道:“陛下,请恕贫僧无法替陛下拘魂。”
寒江穆拍案而起,表情格外阴鸷可怖,嘴角颤抖,显露出了几分脆弱的偏执,“法空!你可还要你佛门三千门徒!他现在就在这儿!孤要你拘魂!”
法空大师念了一声佛号,无动于衷地道:“陛下即使威胁贫僧也无济于事,今生今世,陛下注定无法得偿所愿。”
寒江穆呼吸灼痛起来,他眼圈泛红,那双宛如有黑色漩涡的眼眸越发显出了一种毁天灭地的恐怖,声音却意外地轻柔起来,“法空,他就在这儿,你既是得道高僧,拘一人魂魄又有何难?孤予你们佛教香火鼎盛,解万金做了佛祖坐下门徒,孤如此诚心,佛祖都会动容,你又为何阻挠?”
法空大师道:“缘定缘灭,陛下今生与他无缘,若是强求,于陛下于他,都并非幸事,请陛下放弃拘魂一事。”
“法空!”寒江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里光芒闪动,显然已是动了杀心。
法空垂眸道:“阿弥陀佛。”
姜潮云听迷糊了,他看了看寒江穆,又看了看法空,心里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御书房里一片沉寂,寒江穆压抑着怒火,法空也如顽石一般安静地对峙着。
过了好一会儿,寒江穆收敛了怒火,从龙椅走下来,走到了姜潮云面前,他知道自己的眼神此时有多么恐怖,唯恐将姜潮云吓走,因此只垂眸,盯着姜潮云的轻轻飘动的衣摆,压低声音道:“姜潮云,我心悦你,只要你愿意留下,我会给你皇后尊位,会宠爱你一生一世……姜潮云,能为我留下吗?”
姜潮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