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甫一离场,琴雅便放开了潘蜜拉的手。
魅魔似乎还沉浸在舞会上的状态中无法自拔,或者说,她恢复了三天之前的状态——一抬手,潘蜜拉又把琴雅的手捉了回去,嬉笑地道:
“殿下这么无情,才刚用完我就丢了?”
琴雅甩了甩她,没甩开,她们还未走出罗比恩的花园,琴雅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潘蜜拉又得寸进尺地紧了紧她,手指灵活地缠上来,蜘蛛一般,轻松地叩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接着补充:
“这里人还很多,做戏做全套,您可不能露馅。”
潘蜜拉的手有些凉,握起来很是舒服,微微用力,便仿佛有了令人安心的力量顺着指骨传递过来。那份触感琴雅也很熟悉——在梦中时她已体会过许多次,此刻终于在现实中落定,心脏竟微微地开始挣扎。
正如潘蜜拉所说,她们从侧厅走出,进入花园,植物的阴影中隐约可见到侍人穿梭的身影。
琴雅说:“那我们就快些回去。”说着就拔足欲走。
潘蜜拉却站在原地不动:“罗比恩的花园倒是造得不错。殿下,不如留下来陪陪我?”
为什么要陪你?琴雅转头,话却没说出来。
因为潘蜜拉温柔地凝视着她,意思很清楚——让我陪陪您吧,让我们一道在花园里走走。
清凉的晚风穿过花园小径,她们离舞会的喧嚣与吵闹很远,眼前的场景也都是暗的,只有一簇簇的光明十字花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光,一切都使得人的心变得宁静。
琴雅蓦地软和下来。
“好吧。”她说。
有一段时间她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行走着,耳边只有植物枝叶窸窣的声响,和喷泉中泊泊的水声。
月光将花田照映得很通透。
潘蜜拉牵着琴雅,走到一片大的光明十字花架之前,在白色凉椅上坐下。
“在这里看看花吧,好吗?夜晚的十字花很漂亮。”
她伸手捻起花架上垂下的一串小花。
琴雅侧头看了看潘蜜拉。说起来很奇怪……她看得出来,这名魔族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光明十字花的。她对待一朵花时小心翼翼,让人不禁去想,是否魔族也能真正懂得如何去尊重生命。
她放开了潘蜜拉的手,这一次,潘蜜拉没有再拉住她。但她们还是挨得很近,肩膀靠着肩膀,手扶在凉椅上,间隔出一小段微妙的距离。
一截魅魔的尾巴从她们身后探出来,贴了贴琴雅的额头,又娴熟地去揉她的额角。
从这武器上传来妥帖适宜的温度。
“嗯?”琴雅微仰着头,哼出一个鼻音。
“我想您应当累了。”潘蜜拉轻声细语。
“没有,只是有些……”琴雅顿了顿,注视着空气中跳跃的光点,难得坦诚,“头疼。”
这时候她体会到魅魔的好来。若论体贴、论察言观色,的确没有人能比魅魔更加擅长。虽说贝琳是她的贴身侍女,但总归也不是特别贴身,因为是小辈,很多时候,甚至还要她去照顾贝琳的情绪。
但是琴雅的情绪总是无人照顾的——人们也不会去想到要照顾她,因她总是站在最前面、最上面、最被女神的光辉所照耀的那个。
“您在为什么事而烦心呢?”
潘蜜拉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像是最诱人的温柔乡。
“……舞会上的事情。”琴雅说,既然开了口,就索性继续说了下去,“在舞池里起了冲突的那个年轻人,是闪金王庭的派斯特子爵的儿子,将来会承袭爵位,并且,他还正在教会学校里进修骑士课程,骑士团那边曾重点关注过他。虽然他的父亲是绥靖派,但是据说他本人对深渊战事相当热衷。”
“他打伤了一名魅魔——或许因为他本身就痛恨魔族。”
“是的,但是——无论如何,必定是他自己前去邀舞的。”
潘蜜拉没说话。
琴雅轻声说道:“我无法想象教会里都是这种骑士。”
潘蜜拉说:“没关系,也有像科洛那样的。”
虽然傻是傻了点,但起码心思正,人也真诚。
琴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她觉得潘蜜拉这人真的挺奇怪的:
“你夸奖他?科洛可不喜欢你,他是一名正直的圣骑士。”
这还是自她们这次相遇以来,潘蜜拉第一次见到琴雅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岁月都没在她们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那双蓝滢滢的眸子在月光、星点与光明十字花的微芒映照下仍然纯粹动人,笑起来像漾着两汪小小的湖泊,只容她纵身一跃。
她的蓝月“黛拉”。
被潘蜜拉的目光注视得不太自在,琴雅忙敛住笑意,撇过头去,板板正正地抿住了嘴唇。适时身后的宅邸中传来热闹的欢呼,花园深处都能隐约听见,她便转移了话题:
“在参加这场舞会之前,我没想到绥靖派会牵扯到这么多人。”
“主战派人少吗?”
这问话算是涉及机密了,琴雅想了一想。但她还是说了出来:“主战派的资金……基本都是绥靖派提供的。”
为避免因此受到绥靖派的制挟,琴雅在巡礼的时候,拉拢当地贵族与商人势力也是她的重要任务。
潘蜜拉稍稍一想,便也能转过弯来,更明白了琴雅身上的担子之重。教会中的两派势力并非势同水火,虽然理念不同、对深渊的军事看法不同,但一般来说,他们的目的还是一致的——发展壮大光明教会,将女神的神迹遍布整个大陆。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诸如罗比恩之流的人,不应该与黑暗之眼接触,并且泄露圣城内部的情报。
这是琴雅无法容忍的。
“那些人的实力都不行,”潘蜜拉想了想说,算是安慰琴雅,“罗比恩和奥巴代亚已经被金钱与权力腐蚀了,他们已经没有了直面深渊的勇气与能力。”
“你这样说,”琴雅说,“你不认可罗比恩和奥巴代亚的实力?”
“我能轻易地杀死他们,如果您需要的话。”
“连我都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琴雅的心沉了一下。
“您本身就不擅长战斗。”潘蜜拉坦坦荡荡,她半张脸掩在阴影之中,唇边噙着的笑意若有似无,无端就透露出几分危险,“但是我是魔族,黑暗与光明永远相生相克。”
“那么,这样说来,你要杀死我,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琴雅轻轻说道,看向潘蜜拉的目光中满是探究。
“殿下,不必试探我——”潘蜜拉面上的笑意扩大,撑在凉椅上的手稍稍一移,便覆在了琴雅手上,“我告诉过您的,我爱慕您;我永远不会伤害您。”
手背上传来坚定的力量,若是换做任何别的人来,被那样温柔而专注的目光注视着,耳边听着这样的剖白,在这样如水的夜色之中,恐怕都真要相信魅魔的甜言蜜语了。
连琴雅也恍惚了一瞬——都怪魅魔的这张脸,怪那些夜间造访的梦境,怪她自己的心在女神之外,分出去了一部分给了别人——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潘蜜拉头上的角没有收起,那魔角漆黑、坚硬而不祥,吸收了所有光线,比夜更深。
这是一名高级魅魔,她口蜜腹剑,她的话语不能信任。
琴雅生硬地重申:“我也说过,我不可能爱上你。”
魅魔脸上笑意不变:“为什么呢?”
“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这可是个大消息,就这样告诉了我,这样好吗?我可以问问那个人是谁吗?”
琴雅垂目,抽开自己压在潘蜜拉掌下的手。
“没什么重要的。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潘蜜拉几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它雀跃着,喜悦到了近乎疼痛的地步。她真想就这样亲亲她,她的圣女殿下,此刻显出了一分难得的脆弱,自己却仿佛没有发觉。
但她面上还要维持着不动声色,不以为意一般:
“这样说来,活人是永不可能比过死人的了。”
“是的。”
“可我就是想试试,”潘蜜拉说,还是那副笃定的语气,“您也同意了的。”
琴雅想,这难道是属于魅魔的执着吗?她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些什么。说到底,她为什么要向潘蜜拉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呢?明明有千万种答案可以搪塞过去,最终她却选择了最为诚实的一种。
在她身旁,潘蜜拉从凉椅上站了起来。琴雅舒了口气,心底某处角落,却又莫名地有些失落——或许她并不是十分想走,不论是回头回到罗比恩的晚宴,还是离开回到自己的圣女殿……
都不如坐在这花架之下,与潘蜜拉聊一些她无法与外人言说的天。
身前落下阴影,琴雅抬起头来。
夜色之中,潘蜜拉的轮廓变得更加深邃,但同时又柔和了不少,她躬下身来,向琴雅递出手,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社交中的邀舞礼仪。
“能否有幸邀请您共舞一曲呢,琴雅殿下?”
迎着潘蜜拉的目光,琴雅想说“不”。
就像她果断地拒绝了罗比恩的提议那样,潘蜜拉明明也听得清清楚楚,没有人能够再邀请她跳舞,即便是潘蜜拉也不例外——
但这样的场景却令她感到熟悉,很久以前也发生过的,甚至在不久之前也发生过的。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将手搭上了潘蜜拉的手心。
“好。”
她听到自己说。
乐声不知从哪儿响起——从风中,从植物的缝隙之中,从喷泉落下的圣水之中。声音共振,这是每一个乐于炫技的魔法师都会玩的把戏。
不是那些露骨而暧昧的低俗音乐,却也不是时下闪金王庭的贵族中最流行的高雅曲目。
是教会内最正统、最古板、以至于如今根本没什么人愿意跳的那首交谊舞组曲——
《光明女神的赞歌》。
潘蜜拉像个恪守原则的骑士一般,礼貌而克制地牵着琴雅的手,右手虚虚地揽在她的腰上,只在旋转与行动间有着若有似无的不经意的触碰。
她脸上的微笑也完美无瑕。
琴雅低声询问:“为什么选这首音乐?”
潘蜜拉回答:“我想您会喜欢。”
“现在已经没人跳这支舞了。”
“我们现在不就正跳着吗?”
她们按照最标准的步伐,离开凉椅,转出花架,裙摆在月光下翩翩,在鲜花盛开的花园中优雅地掠经所有美丽的事物,最终又回到了十字花架之下。
没有磕绊、没有踩踏,明明是第一次共舞,却默契得仿佛已经演练了成百上千次。
但舞蹈并没有结束,舞者又旋了出去,换手、撤步与拧转都衔接自然,潘蜜拉总能出现在正确的位置上,她的舞步甚至练得比许多圣职者都还要好。
有些动作需要揽腰,琴雅默许了。舞者似乎是矜持有礼的,但手上却并不含糊,柔软的腰肢仅隔着薄薄一层绸缎被碰触、被施以力量、被留下痕迹,她的颤抖隐秘而无人知晓,仿佛现实与梦境重合,又或说是她已坠入深深梦中,分辨不明。
在梦中,琴雅是与那入梦的魅魔共舞过的——同样的曲目,同样的步伐,身体触碰同样的部位。但错失一次质问的机会之后,潘蜜拉略为冷淡的表现便让她迟疑了起来:
真是魅魔入梦么?还是说是因为舞会在即,自己搞错了?
现在她得以确认。
琴雅说:“你又违背承诺,进入了我的梦。”
潘蜜拉微笑着:“为什么这么说?我可没有入您的梦。”
舞步停歇,她们又回到了十字花架下,凉椅边缘。
潘蜜拉的手还揽在琴雅的腰上。
“你撒谎。”
琴雅清凌凌的眼睛注视着她,在月色下,皎洁纯净,如同一匹天真的独角兽,并不懂得脚下猎人布置的陷阱。
“这支舞我们在梦中练习过。”
“啊——原来您在梦中,就想着要与我共舞了啊。”魅魔却是笑道,颠倒着黑白,揽在琴雅腰后的手紧了一紧,突然猝不及防地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
撞了个满怀。
鼻尖嗅到熟悉的香气,琴雅的嘴唇轻轻地擦过了魅魔的脖颈。
“若您要这么说,那么,”她听见那道醇雅的嗓音在她头顶低声说着,“我们在梦里,做过的可不仅仅是跳舞哦。”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我就是短小,我就是摆烂(人家好柔弱啊jpg)
主要是感觉这里很适合断章就停下了,嗯,就是这样的
另外看到就是评论下有人问体位,回答一下,是魅魔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