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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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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一缕青丝,三千情结。解不开,理还乱。

    一

    约莫是天气温暖的缘故罢,灵犀山的春天来得格外得早。才三月出头,山林里的桃花就竞相开放,粉红色的花瓣接连成片,漂亮得有些晃眼。

    叶青心情很好,着了一袭绿衫来找我。她说,浅碧,我们去人间游玩。

    我本性喜静,不爱走动,就说,不去了,桃红叶绿,在这山林间待着,就挺好。

    叶青不依,拉着我就走。

    我一手被她攥着走,一手裁了桃花做衣。就这样,一袭墨绿,一袭桃红,携着三月明媚的春光,走进了人间最热闹的集市中。

    躲过人群,闪身进入一家玉石店,店家很热情地上来招呼:“姑娘,想买点什么?我这里什么都有的。”

    我略略看了看柜台上的陈列物品,道:“店家,劳烦您把贵店最好的玉石拿给我看看。”

    店家应声去取,不消多时,便把几件玲珑剔透的玉器摆在了柜台上。

    我一一看去,唯有一枚鸽血白玉的指环入得了眼。

    见我看得认真,那店家便极力将指环吹捧,“姑娘好眼力,这指环已有好几百年历史了,但您请看,它完整无缺,色泽饱满,难能可贵的是,鸽血鲜红莹润地镶嵌在白玉之中,是难得的珍品哪。”

    我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店家的说法。

    其实,这枚指环我曾经见过,八百年前,它曾被一只红狐狸戴在手指上。那个时候,我刚刚修成人形,就如人世间懵懂的孩子似的,对于什么都好奇得很。红狐狸是我的邻居,她经常化作一个美丽妖娆的女子去人间游玩,每次回家的时候总是春风满面。她给我讲人间百态,就仿佛她是人类中的一员一样。

    有一日,红狐狸开心地举着白皙修长的手指给我看,那上面戴着的正是这枚鸽血白玉的指环。

    浅碧,你懂得爱情吗?红狐狸问我这话的时候,眼底里流动着的光是那样情意绵长。她说,浅碧啊,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也爱我,而且,会爱我一生一世。

    我说,人类的寿命那么微薄,怎么可能和你一生一世?

    红狐狸瞪了我一眼,然后像个长者似的教育我,浅碧,你不懂,只要有情有爱,哪会管它人生长短。

    我确实不懂得这些。作为一个正向人类发展的新鲜生灵,我问她,那个人类,他能接受你是一只狐狸吗?

    红狐狸的眼神立刻就暗淡了下来。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她才说,我会瞒着他,陪他过完几十年的时光。

    后来,红狐狸离开了灵犀山,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我听说有个道士杀死了红狐狸,还有,她爱的那个男人因为受不了自己和一只妖生活了多年的事实,疯了。

    “姑娘,您还满意吗?”那个店家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点头:“满意。”

    “那么,帮你包起来?”

    我摇摇头:“不必了。”

    店家的脸色明显地不太好看,正想说些什么,一支长笛横在了他的手边,“这枚指环,我要了。”

    我侧过脸去,见是一名男子,白衣墨发,俊朗迷人。

    然而,令我最最吃惊的,是别在他腰间的一块青浅色的碧玉。

    我的心,一下子颤抖起来。

    二

    红狐狸离开灵犀山前夕,曾拉着我欣赏月光,然后说一些伤感别离的话。我听得直犯困,我说,红狐狸,要是舍不得灵犀山,就别走了。咱们永远在一起,该有多好。

    红狐狸看看我,又抬头看月亮。她说,浅碧,有朝一日,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若没有他,你的世界就不完整。

    红狐狸的话太深奥了,宛若哲人,我想,也许她真的适合去人类的世界生活。

    我扯了一抹月光为剑,割断了一缕头发,将它送予红狐狸作为临别礼物。红狐狸说,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就度给你五百年修为吧。

    我大吃一惊,说,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红狐狸微笑,月华染上了她的脸颊,凄冷美好。她说,我既打算与那个人共赴人间白头,这一身修为,舍了也无妨。

    那一夜,我继承了红狐狸五百年的修为。

    所以,当我后来听到红狐狸被杀的消息的时候,心里有刀绞般的疼痛。我想,如果红狐狸不把那五百年的修为度给我,她或许就不会死去。

    也是那时候,我才惊觉,我已修炼出了人类特有的七情六欲。换句话来讲,若我在人世间生活,没有人会察觉我竟是一只妖。

    可惜,自从红狐狸死去之后,我再也不曾向往人间的生活。若非叶青每次在人间行走都要拉上我做伴,我定会坚守灵犀山,永不踏入人间半步。

    许是我盯着白衣男子腰间的那块玉佩太久了,他索性将它解下来,递到我的面前,让我看个够。

    “姑娘很喜欢这块玉吗?”他问。

    我点点头:“如缎青丝裁碧色,似雪月华藏其中,是块美玉。”

    他说:“想不到姑娘是个识货之人。”

    我问道:“敢问公子,这块玉如何得来?我若想要它,可有方法得到?”

    闻言,男子微愣,嘴角一抹笑轻轻漾开,形成好看的弧度。他说:“此玉是我家祖传之物,姑娘若想得到它,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问。

    “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我看见他的眼中华光流转,像极了那天晚上,我与红狐狸一起看的那轮月亮的华光。

    我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男子的笑意再度加深,他说:“司徒云逸,我的名字。敢问姑娘芳名?”

    “浅碧。”我回答。

    司徒云逸将那枚鸽血白玉指环套在我的手指上,笑得春风拂面,“浅碧,好美的名字,跟这块玉佩一样美。”

    我微笑。

    “请留下你的住址,改日我定会备足彩礼,登门提亲。”

    我说:“我无父无母,这些俗礼能免则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会去找你。”

    司徒云逸点点头,说:“我就住在……”

    “只要你随身带着这块玉佩,我就能找得到你。”我打断他的话,说:“三天后见。”

    司徒云逸含笑道:“你是最特别的新娘。”

    走出玉石店,发现叶青已经被人群重重包围,让我误以为叶青其实是个卖艺人。我拨开人群,走到叶青的身边,拉了她的手就走。

    叶青玩得正在兴头上,央求我道:“浅碧,我们再多留一会儿吧,好不好?”

    我摇头。

    叶青被我拉着走,不情不愿。忽然,身后传来司徒云逸的声音,七分认真,三分调笑,他说:“浅碧,别忘记约定,三天后,我等你。”

    叶青赶紧回过头去看,兴奋地摇晃我的胳膊,她说:“浅碧,浅碧,那个人怎么认识你?他是谁?你们约定了什么?还有,他为什么说要等你?”

    我的脸隐隐发烫。

    叶青又大呼小叫:“哎呀呀,浅碧,你脸红了?你居然脸红了?”

    这个叶青,我真想当作自己不认识她。

    三

    叶青在我面前踱过来又踱过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她说:“浅碧,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嫁给那个人类吧?”

    她的表情又怀疑又兴奋,感觉像是拥有万年修为,快要飞升成仙的不可置信的兴奋,似乎,还有一点点担忧。

    类似的话,叶青已经问过不下三十遍了。问到最后,见我表情平淡,她又怀疑地说:“浅碧,你逗我开心的,是不是?”

    我摇头,告诉她:“是真的,三天后,哦,不,两天后,我要跟那个人类结成夫妻了。”

    叶青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平静下来。然后,她问:“浅碧,你是不是爱上那个人类了?”

    我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只告诉叶青说:“我的一缕头发在那个人的手上,我想拿回来。”

    听我这么说,叶青松了一口气,她说:“浅碧,虽然我从没有见过红狐狸,但是我听说过她的故事。爱上人类,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茫然地点点头。

    离开灵犀山的前一晚,月光璀璨,我与叶青并排坐在低矮的桃枝上,粉红色的桃花在月光的沐浴下,散着幽幽的香气。

    从桃树底下挖出了两坛酒,我与叶青一人一坛,对着月光嗉嗉喃喃。

    这情景,又像极了当初红狐狸离开灵犀山的时候。

    喝到两颊发红,叶青的蛇身就不可避免地显露出来。她晃动着长长的蛇尾,将头靠在我的肩膀,呵出酒气,“浅碧,你会不会像红狐狸一样,不会再回来灵犀山?”

    我说:“不会。等我拿回那缕头发,我就回来。”

    “用抢的不行吗?”叶青问。

    我说:“不行,那不是我做事的风格。”说这话的时候,莫名地有些心虚。可是,究竟在心虚什么,我并不知晓。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离开了灵犀山,没有一个人相送,只披了一身朝霞,敲响了司徒府的大门。

    司徒云逸早有准备,门前院里,处处张灯结彩。他只说一句‘你来了’,便牵了我的手,直奔喜堂。一路走来,锣鼓震天,鞭炮齐鸣,我披上红盖头,与他拜了天地。

    合衾美酒,摇曳红烛。这一夜,我成了司徒云逸的妻子。

    司徒云逸把玉佩给我,说:“娘子,从今往后,这枚玉佩就由你保管吧。”

    我递还给他,“你随身带着吧,把它当成我,守护在你身边。”

    他伸开手臂搂住我,用温暖的唇亲吻我光洁的额头,“娘子,上天何幸,让我遇到了你。”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像久飞的鸟儿找到了栖息的巢穴。

    红狐狸曾问我,浅碧,你懂得爱情吗?

    我想,我懂得了。

    四

    几天后,叶青来看我,埋怨我走的那天没有叫醒她。

    当时,她酒意未消,正窝在洞穴里睡得安稳,我哪里好意思叫醒她。谁曾想,她却不领情,反倒埋怨起我来。

    我佯装薄怒,说:“叶青,好朋友出嫁,你却没有相送,是何道理?”

    我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叶青立刻跳脚了,她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意思如下:浅碧,你不是说等拿到那缕头发就回灵犀山吗?

    我无法解释其中的复杂关系,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只得告诉叶青说:“再等一段时间,等云逸主动把玉佩交给我。”当然,打死我也不会告诉叶青的,其实那天晚上,司徒云逸已经把玉佩给了我,只不过,我又还给了他。

    瞧瞧,这是多么矛盾的一件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哪里指望叶青能够明白。

    叶青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有好看好玩的东西,就不缠我了。有我这个‘姐姐’护驾,她在人间玩得兴致勃勃,流连忘返。

    甚至,叶青还说:“浅碧,要不,我也嫁个人间男子,和你一起生活在这里?”

    我赶紧将她拉到角落里,严重警告她:“你疯了吗?叶青。你才三百年修为,维持人形都还勉强,怎敢有这样的想法?”

    叶青垂着头,不太愉快,她嘟嚷着:“我也不过说说而已。你还当真?”

    我确实怕她当真,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不安。

    幸好,叶青听话,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来。她几乎每个月都会来司徒府看我,每次都会待上两三天。她给我讲灵犀山里的趣闻,比如,有只猴精无意中踩毁了她的洞穴,被她倒挂在树枝上,荡了三天三夜的秋千。比如,一只刚刚修练成精的黑熊精向桃花妖告白,被草木妖联合组织下了追杀令。又比如,暗恋了莲花妖好几十载的那只鲤鱼精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叶青每次说这些的时候,我都极怀念灵犀山。

    我曾经以为日子可以永远这样平静且美好。可是有一天,在叶青来了又走了之后,司徒云逸对我说:“今天,我遇到一个道士,他说我们家里有妖气。”

    我大吃一惊,“怎么会?”

    “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是,叶青出了司徒府之后,那个道士跟了过去……”

    手中正握着一只倒满热茶的白瓷杯,听司徒云逸这么一说,我竟将杯子捏碎了。滚烫的茶水带着白瓷碎片在我的掌心流转,我竟一点都没有感觉。

    “后来呢?”我的声音极度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我默默地祈祷,叶青啊,你千万不要出事。

    司徒云逸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他把一壶烈酒放在我的面前,慢慢地,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叶青其实是条蛇精,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我点头。

    “你也是一条蛇,对不对?”

    我摇头。

    “如果你不是,就把这壶酒喝了。”他的声音很大,像在咆哮。咆哮之中,又带着浓浓的伤,和微微的颤。他说:“浅碧,你敢不敢,把这壶酒喝下去?”

    一滴泪从司徒云逸的眼眶滑落,顺着脸颊,一直滑落到地上。

    他的心在害怕,我的心在疼痛。

    心痛,不仅仅是因为叶青的遭遇,更主要的是,与司徒云逸的这份情,恐怕要断了。

    我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我说:“现在,你满意了?”

    我绝决地离开,将司徒云逸刚刚展露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五

    我带着叶青冰冷僵硬的原身回到了灵犀山,把她埋在了我们曾一起饮酒的那棵桃树底下。

    此时,桃花初谢,树上结着青青的小毛桃。想到离开这里的时候桃花正红,突然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仿佛,在人间生活的这一年不曾存在过。仿佛,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回来的时候,桃花谢尽,青果初生。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叶青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叶青喝醉了酒,将头枕在我的肩膀,问我还会不会回到灵犀山。那些清晰而美好的画面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现在,我回来了,带着叶青的原身,回来了。可惜的是,叶青没办法再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也不会再兴致勃勃地打扮一新,拉着我往人间的集市上跑。

    我把桃树下埋着的酒尽数拿了出来,一个人坐着,一坛接着一坛地喝。

    我想起了红狐狸,想起了叶青,想起了很多在灵犀山度过的美好而且平静的时光。

    然后,我想起了司徒云逸。想起他曾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青衫素袍,笛声幽扬。他曾深情款款地凝视我,仿佛我是他世界的全部。他也曾在我耳边呢喃,他说,娘子,何等有幸,能够遇见你。他也曾拿着一壶烈酒试探我,他说,浅碧,你敢不敢,把这壶酒喝下去?

    再然后,我想起了滑落他脸颊的那一滴泪。

    也许,司徒云逸是爱我的吧。可是,终究接受不了我是一只妖的事实。人与妖,殊途。

    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我喝光了所有的美酒。然后,拍了拍裙角,再度下山。

    我要报仇。为了叶青,也为了红狐狸。

    六

    道士的行踪很好打听,有人说,他每天午后都会去福缘茶馆喝茶听书。

    一边喝茶一边听书,偶尔除除妖,驱驱鬼,这样的日子,确实很舒心。只要,他没有遇上想要找麻烦的厉害的妖。

    要了一壶茶,我坐在角落里,看着道士举着幡旗进来了。

    此时,店里人满为患,只有我坐的这一桌有一个空位。因是角落的位置,众人并不偏爱。

    道士走过来,客气地问候:“这位姑娘瞧着眼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

    “你不是来喝茶的?”我淡淡地问。

    “是,是喝茶的。这个位置,不介意我坐吧?”

    “请便。”我说。

    惊堂木一响,满室安静。说书先生的声音高亮清晰,就连我坐的这个角落,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次说的,正是人妖相恋的故事。

    “姑娘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吧?”道士问我。

    “是的。”我点头。

    “猜猜结局吧。”

    我听了两句,只觉得很熟悉。一只狐狸,一个人类,说的不就是红狐狸的故事么?

    我压抑着自己想要立即杀死道士的冲动,柔声地说:“后来,出现了一个坏人,杀了妖,逼疯了人,硬生生地破坏了一段美好姻缘。”

    道士诧异地看着我,问:“你听过这个故事,对不对?”

    我说:“第一次听。”

    “那你如何知晓?”

    “这些剧本,千篇一律,听多了,就不稀奇了。”

    道士连连夸我有慧根,我握紧了拳头,心里早已经将他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道士说:“你说的结局固然正确,但是,某些观点却是错了。”

    “哪里错了?”我问。

    “杀死妖的,不是坏人,是好人。妖魔在人间横行,必须将之除掉,才能安抚人心。”道士振振有词地宣扬自己的高风亮节。

    我问他:“那只狐狸,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道士哑然。好半晌,他才说:“她用狐魅之术欺骗人类,罪不可恕。”

    我说:“人间尚有妖魅之人,人惑人,便是天经地义,妖惑人,便是罪不可恕?”

    道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恨恨地盯着我,问:“你究竟是何人?”

    我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浅笑道:“你是个道士,竟看不出我是何人?”

    “你,你,你……”道士站起来,连连后退,他说:“你是妖?”

    瞧瞧,连他都不确定我的身份。

    我从容地站起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告诉道士:“明天入暮时分,灵犀山脚下见。”

    七

    夕阳如血,残红一片。

    这样的天,适合杀人。

    道士如约而至,青锋剑,震妖幡,一副备战的姿态。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剑柄握在道士手中,随时准备出鞘。

    “我说自己是人,你信么?”微风拂过耳际,我仿佛听见了叶青的呢喃。她说,浅碧,替我报仇。

    道士显得很茫然,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靠近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头?我竟看不出你的原身。”

    我说:“你的道行有多深?撑死了不过百余年。连我是人是妖你都分不清,还做什么道士?不怕丢脸?”

    道士愤怒了,拔了青锋剑,直向我奔来,“你若是妖魔,我就除妖降魔;你若是人类,我也把你杀了,就当偶然失手了。”

    这就是人性吗?我诧异地想着,轻巧地避过利剑的锋芒。

    我祭出月华之剑,逼向道士。一招一式,有血有肉,让他无法招架。

    道士诧异地看着我手中的月华,唇角都在哆嗦,“你是何方妖孽,要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灵犀山中有一块玉,沐天地之精华,享月华之灵气,千年孕育,化妖成精。名曰:浅碧。”

    “没想到竟是千年玉石精。”道士说,“你为何要杀我?”

    “月前,我家小妹死在你的手上。”月华之剑抵在道士的喉间,只要稍稍向前,就可以取他性命。我问:“你为何要杀她?”

    “是那条蛇精?”道士的记性还算不错,至少,他记得自己造过什么孽。可惜,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我说过了,是妖者,杀无赦。”

    月华之剑再度逼近,在人类的皮肤上画出了一道血痕。

    “还有,八百年前,红狐狸死在你同宗的手上。这个债,你来还。”我说。

    月华之剑向后退了些许,又迅速地前行。眼看着,就能取下这个道士的命,可是,道士的一句话让我的剑锋转了方向。

    生死关头,他说:“那只狐狸并不是道士杀的。”

    原来,那个故事还有另外的结局。

    无意中看到了狐狸尾巴的男人请了道士,亲手将埋了符咒的药水喂给红狐狸喝。红狐狸丝毫没有防备,喝了药水,中了符咒,法力被封印住。红狐狸是自杀的,不为失去的法力,只为了,再也得不到的男人的心。

    红狐狸可真傻。为一个男人那样做,值得吗?

    趁我分神为红狐狸抱不平的时候,道士跑了。

    八

    连续几日,我走街窜巷,去寻道士的踪迹。他却似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这日午后,我像往常一样走进福缘茶馆,竟意外地收到了道士的口讯:夕阳西落之时,灵犀山脚下会面。

    呵,我寻他不着,他倒主动找来了。也好。

    我曾想象再见司徒云逸会是怎样的情景,或是朝露之中,或是暮霞之时,或是街头巷尾,或是苍茫人海。我想象过这么许多种见面的方式,却从不曾想过,就在灵犀山下,站在与我敌对的位置。

    司徒云逸是和道士一起来的。一身白衣,一支长笛,如同当年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只不过,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有些憔悴。

    是因为惧怕我这只妖么?这样想着,心中隐隐作痛。

    “司徒公子,你可看好了,你的妻子,是只妖。”青锋剑出鞘,直向我袭来。我只顾看着司徒云逸忧伤的眼,第一剑,险险地避开。

    见我心神恍惚,道士步步紧逼。每一招,都狠辣致命。

    我敛了心境,月华之剑在暮色中微不可见,却锋利无比。道士措不及防,衣襟被削掉了一截。

    “司徒公子,赶紧吹笛。”道士抛给司徒云逸这么一句,又跟我打斗起来。

    沉闷的笛声从司徒云逸的唇边溢出,扩展,震得我心神慌乱。

    是降魔曲!降魔之曲,降魔伏妖。

    司徒云逸,他竟用这首曲子对付我?!

    道士的青锋剑刺来,划破了我的肩膀。我连连后退,又惊又怒。

    月华之剑光芒鼎盛,披着夕阳,将青锋剑步步逼退。

    笛声骤然拔高,一声接着一声,声声震痛了我的心肺。

    司徒云逸,与你相伴相守的一年光景,就只能换来如今剐心的痛么?

    道士再度占领了上风,他呵道:“妖孽,何处逃?”

    我从未想过要逃走,末路之时,才可发挥无限潜力。我闭上眼睛,听青锋剑划破微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笛声歇停。我的月华之剑奋起反击,将道士打得落花流水。

    那道士接了几招,见我妖气大盛,顿时恐惧万分。

    忽地,他手握青锋剑,调转锋芒,直朝着一旁怔愣的司徒云逸袭去。

    司徒云逸大惊,我亦大惊。

    下一刻,我便挡在了司徒云逸的身前,替他承受了青锋的剑芒。而道士的身体,亦被我的月华之剑贯穿,正中心口之上。

    道士在赌。赌一只妖对一个人的感情。他赢了,却低估了我的能力,意外地赔掉了自己的性命。

    司徒云逸抱住我滑落下来的身体,眼中又惊又恐。他颤颤地叫我的名字:“浅碧,浅碧……”

    既要除我,何必怜我!身体逐渐冰冷,是不祥不兆。我一手扯下司徒云逸腰间那块碧玉,一手迅速将他推开。施法遁行,再不留恋。

    身后传来司徒云逸的喊声:“浅碧,不要走,不要……”

    然,伤害已深,恩爱已决,再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司徒云逸,永别了!

    九

    ,又是一年桃红柳绿。

    这日,灵犀山中来了一位年青人。他青衣墨发,斜挎一把弓箭,系猎户妆扮。他蹲在我的身边,用温暖的手触摸我冰冷的身体。他的声音纯澈似清泉,喃喃如铃声,他说:“如缎青丝裁碧色,好一块碧玉哪。”

    我恍惚地醒来,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是的,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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