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14 一点点过去的梦境
恍惚之中，隐约间，无法忘怀的景色又一次出现。
似乎是梦境，又好像回忆，就像是无论多腐烂的人生，又枉论多低贱的身体，除了平等的死亡，大概就是公平的都会做梦了。
即便这里是拉普拉，
即便这里是流放军。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
贝尔特的嘴里吐出一些树根的残渣和血沫。
她并没有刻意去记忆，但是周围疲惫不堪以及饿的快垮掉的战友时刻提醒着她。
他们已经被围追堵截了不少时日了，所有人的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到了最低点，这样的队伍，随时都可能垮掉，要么是被敌人一个挨一个的弄死，要么自己人先发疯弄死自己人。
从上级那里接到这个该死的任务，被空降到这个该死的荒废矿星上，结果该死的飞船竟然被发现然后被摧毁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一群人像愚笨的鸭子一样被敌人大部队满星球的追赶。
这该死的地方竟然就是老娘的葬身之地吗？
贝尔特嘴角带着对自己的嘲讽，不知道抚恤金能不能正常的发到自己呆的孤儿院里面，至少那点钱能给弟弟妹妹们换几顿好吃的东西。
“敌袭——！！！”
负责站岗的士兵凄惨的叫声从左侧响起。
贝尔特敏捷的翻身起来，一把抓起自己的能量步枪，快速的打开限制器。
“艹！”
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在自己手里，枪械出现故障了。
“啊——！！！”
附近凄惨的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看来不光是一面出现了敌军，明显他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
真是无聊的人生结局呢。
贝尔特清晰的知道，敌人不会给她任何接近战的机会，她只会像一个肉靶子一样被众多的能量弹贯穿身体。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士兵。
只会如同一颗沙粒一样被风随意的扫去，能再喝一口就好了，至少可以什么都不想的离去。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外侧炸开，令人目盲的亮光也闪了起来。
那近地攻击登陆舱三翼螺旋桨叶下的发动机的声音很快控制了整个战场。
两架攻击登陆舱在那些敌军的头上盘旋，用那喷吐着橘红色的环状能量发射器喷洒着烈焰与死亡，驾驶舱下悬挂的自动追踪连发能量导弹也在奏响着一曲杀伐之歌。
在那攻击登陆舱给那些敌军带来炽热的死之审判的时候，它们盘旋在一个地方，贝尔特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守护天使从登陆舱上开启单兵喷射器降落到地上。
夫曼、戴维，还有那令人害怕的军士长，波斯……那些高矮胖瘦陪她走过无数战斗的手足战友，贝尔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或者说这还是一个人临死前的走马灯。
“是援军！”
有的人喊了起来。
那声音中带着欣喜，也带着恐惧，恐惧这些救世主又回到坟墓中。
这也是贝尔特第一次看见她，那个战争女神走进了地堡，那个巴莱卡走了进来。
她的脸，因为战场上的煤烟和泥土而污渍斑斑，也因为一些可怕的伤疤而扭曲着。
当然，
这张脸很适合一个在地狱里用华尔兹漫步的恶魔。
她身上的血腥味是再美妙不过的香水味。
此时，
贝尔特在颤抖，被她的美所震撼……是的，语言无法描述她，她是钢铁意志的化身，是在抛弃了绝望与恐惧之后赋予了肉身而一往无前的概念的化身。
她身上有一种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被发掘的虔诚，在这没有神的人间地狱里，那是告诉人们一个人类到底可以坚强到何种地步的神圣。
她活着就是为了给人证明这一点。
“……看起来我让你等得太久了，中士。”
她那冷峻但坚定的语气抹去了贝尔特试图赶走眼前这个幻觉的冲动。
我就在这里，那个声音告诉他，现在我就在这里。
“巴莱卡上尉……”
你怎么在这里？
你的战斗早就应该结束了吧，在那次保护俘虏的任务里被俘虏，在那个月里因为拒绝招供而被拷打，留下满身的伤疤。
你的战斗应该结束了。
当我们营救出来那消瘦而又饱受折磨的你的时候，当我听说你已经返回祖国，当我听说游骑兵已经被解散的时候，我只是如释重负地一声叹息，而不是一声错愕。
我要敬你一杯，因为你已经找到了一条离开这个地狱的路。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回来，上尉？”
“巴莱卡上尉已经解除职务了。但是巴莱卡大尉没有，中士。”
巴莱卡大声笑了起来，仿佛这个玩笑是对刚才问题的最好解答。
然后她转身向聚集在身边的部队，她大声地下令，如同往常一样:
“所有人向外移动！确保所有友军安全，消灭所有残余敌军！”
……就这样，一群散兵游勇兵从残灰中站起来，重建了。
英雄，归来巴莱卡重获新生，作为一名指挥官重新回到了这个该死的前线。
所有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在她的那镇定中有一种空旷，那一种虚无的视线，仿佛什么让她放弃了那些曾经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似乎那曾经被称为希望和快乐的东西不会再在那双眼睛中闪耀了。
“……为什么回来？”
贝尔特又问了一次，在战斗结束以后。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其他人清理战场，晚风吹过他们的身躯。
“我听说你已经被选为星球行政长官候选人了，但你为什么……”
“你觉得我会让我的眼睛上带着这么一条东西去为了星球民众的生活而参与竞争么？不好意思，我的眼界可没有比以前少了那么一半。”
带着那开朗的不如被称为自暴自弃的笑，巴莱卡指着自己右脸上的烧伤。
“上边那些人觉得我与其在星球竞选中赢的胜利还不如在前线这个地狱回老家……我已经有点……厌倦了他们那些伪善的突发奇想了吧？我猜你会这么说。”
贝尔特可以从她那干瘪却平缓的语调中体会到那种衰老的动物在寻找自己终焉之地的感觉，一次、又一次。
贝尔特的心中突然带着焦躁提起一种恐怖的预感。
但巴莱卡只是笑笑，仿佛为了解脱贝尔特的不安一样。
那是和她一年前脸上一样的笑容。
“我失去了所有的东西，除了这里，肯定还有什么我能挽救。”
“大尉……”
“我们在这个星球的撤退行动也总算是开始了。在最后，没有人会再为了任何理由在这片土地上再丢掉性命了吧。为了胜利而开展的这场战争永远无法结束，现在我们只是为了我们战友的生命而战。”
就像不是在讨论自己的生活一样，巴莱卡的话语是那么无情而又斩铁有力。
“现在的我不在需要什么荣誉和荣耀了。能多带一个战友回家对我来说就够了。或许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找到一个战斗的意义吧。”
站在她身边，贝尔特从那个熟悉的身影上体会到了某个叫”英雄“的词汇。
或许，只有战斗才能支撑她的灵魂吧。
在战火中幸存后，巴莱卡大尉似乎发现了她对战斗那欲求不满的渴望。
面对她那可怕的决心和崇高的勇气，贝尔特不禁审视了自己一眼。
在她的心底，那可曾经被绝望拉入深渊的心再次开始正视现实，英雄的话语找到了它们的用武之地。
枪伤比起那种疼痛不值一提，它猛烈地烧掉了更多的东西，尖锐到难以忍受。
她十分惊讶，她本以为不会再感受到羞耻心这种感觉了。
巴莱卡继续对他说话，话语中不带任何装饰的色彩:
“中士贝尔特，你的战斗很出色。回家去吧，去休息，现在还不晚。”
是的……她肯定是刚刚才看出来。
贝尔特那不协调的身躯、无神的眼眶是做不了假的，毕竟那是很明显酒精中毒的症状。
在时间流逝记忆飘散的时候，她的那些回忆就又浮现在眼前。
愤怒与痛苦，荣耀与快乐，绝望与悔恨……所有的所有她都交给上帝，随之而去。
在她还被称为“战场上的电锯”的时候，贝尔特曾和巴莱卡肩并肩地战斗过。
并不是为了什么信仰，也不是为了什么仇恨。
她只是为了身边一起战斗的战友而举枪。
这就是她全部的战斗动机，不带一丝怀疑。
这就是她战斗动力的支柱。
她也向往过那些崇高品质。
那勇气照亮了她的内心。
但她却用自己的行动玷污了那些荣耀的日子。
在巴莱卡不在的那一年里她都在做什么？
她杀了那些端不动枪的老人，射杀了那些要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无法继续承受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从头到尾地逃避，投入酒精的怀抱。
她曾告诉过自己还有同样在这样的困厄中战斗的人类么？
她真的想过这是真的么？
她知道有过一个踏入过鬼门关的女人，一个带着满身伤疤仍然在战斗的女人。
她是精神上的楷模，一个模范士兵，不屈是她胸前永远的勋章……但是她……不过是垃圾，连垃圾都不如。
终于到了士兵们返回家乡的时候了，没有人为他们的离开奏响胜利之歌。
但他们的故乡仍然会张开双臂迎接他们的归来，了解他们曾忍受的艰难，和一直保持在心中的勇气。
除了英雄，他们的家人们还能如何称呼一个从这样艰难环境中活下来的人？
如果是为了欢庆这些勇敢战士的归来他们还需要犹豫么？
但是尽管如此……不，或许是正因为如此……贝尔特已经无家可归。
让她这样一个失败者走在那些高贵的勇士身边甚至是一种侮辱。
她已经把自己当做一粒砂。
她已经放弃了，任凭被一阵风吹来吹去的命运支配着。
考虑到那些，她怎能再作为一个英雄去返回家乡？
“我，还能回家吗？”
贝尔特无法想象当现在的自己重新站在那个狭小，有些凌乱的小屋的时候，那些孩子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待她。
“那么，中士贝尔特，你想重新取回属于自己的荣耀吗？”
巴莱卡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贝尔特。
“……是的，大尉……”
贝尔特看着眼前这位可以被称呼为“英雄”的女人，渐渐挺直了自己已经弯曲的脊梁。
“那么，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带你去戒酒。”
巴莱卡又一次笑了起来，这一次，她们不再为了别的理由而战，她们战斗的理由只剩下了自己和同伴……
“啊——真是不愉快的梦境。”
昏暗的营房之中，贝尔特骤然睁开眼睛。
搞不懂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还会梦起人生中最狼狈也是最救赎的时刻，但她的视线一下子就捕捉到营房中挂着的女仆装。
现在，我的一切都属于也仅属于我的英雄——巴莱卡大尉。
翻身而起，极不协调的挂满武器的女体仔细的穿上女仆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