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愿
在方淑瑶的印象中，季之韵大概算是一个有点傻气的大男孩，或者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愣头青。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片斗兽场中。
那其实只是一个低级副本。所谓的斗兽场听上去骇人，实际上也只需要玩家去观摩各个生物的打斗结果，然后走一个过长就可以了，所以副本中其实不会存在任何直接的危险。
但是季之韵当时偏偏遇上了孙文石那个老狐狸精。
孙文石早在桃花源就看中了季之韵，把人连蒙带骗地带进副本中。
为了可能存在的隐藏内容和奖励，他毫不犹豫地编造自己的推断，认为最后的出口在野兽笼的背后，从而忽悠当时唯一一个身体素质最好的人，也就是季之韵，主动翻越一般人难以翻过的围栏，来到野兽肆虐的斗兽场中。
残暴的野兽吐露出斑黄的利齿，尖锐的爪子踩在地面划出一道道深痕，长年累月厮杀受的伤早已铭刻在它们的基因中。要不是它们都被关在笼子之后，可能早就已经冲破牢笼相互厮杀起来。
那时的季之韵也只是刚穿越到这里，没有彻底了解透彻副本的原理，还下意识地把这里当做一个虚拟游戏。为了被某个人吹得天花乱坠的奖励，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去挑战一下自我。
早就习惯了枪林弹雨的他怎么可能会害怕这些张牙舞爪的兽类，单手支撑栏杆轻松地翻身而下，就要走向场地的正中心。
但是几乎是在他下去的一瞬间，那些紧闭的牢笼尽数大开，困于其中的野兽全都奔涌而出。它们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季之韵，眼看就要飞身扑来。
回头看来，现在的方淑瑶时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奋不顾身地跳进斗兽场之中，去盲目地拯救一个陌生而且不确定立场的玩家。但是情况危急之下，再回过神来时，她早就使用能力把某个高出他一个头的傻大个丢出了场外，而她也紧跟着顺利地爬出场地。
在她们的身后，没有追上人类的野兽早已在短时间内扭打成一团。各种生物的断臂残肢裹挟着黄色泥灰飞洒在浑浊的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玩家的神经。
倘若没有方淑瑶的救助，季之韵可能早就化为野兽脚下的尸体，哪里还能够找到什么特殊线索。
到此为止，即使季之韵再单纯善良也明白了孙文石的真正目的还有方淑瑶的良苦用心。在他顺利逃出副本之后，也自然而然地和方淑瑶联系上，顺利地加入葬花组织，又在朝夕相处间头一次对他人产生了特殊的情愫。
这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方淑瑶救了季之韵，所以此时季之韵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对方的存活。
“我是真心……”季之韵双膝跪地，言语中充满了决绝，“我不希望我们也像那对情侣一样明明过得很好，却因为谁活下去的问题吵起来。以前是你救了我，所以如果现在一定要玩家自相残杀的话，我希望活下去的那个人是你。”
方淑瑶低头看着忽然矮下了大半个身子的人，一时间竟然被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季之韵，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居然觉得我会为了活下去对你下手？”
季之韵似乎料到对方会这么说，把头埋得更低了，支支吾吾地说道：“分数低的人会死掉了，我……”
“你还跟我解释起来了？”方淑瑶看着季之韵手臂上的血迹越看越生气，“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有道理了吧？”
“你说这话想过我们没有，我们也都只有两分啊？”杜华梦见情况不对，上前就要把季之韵扶起来，“你先起来别跪着啊。”
另一头的一对情侣争吵得越来越厉害，广播的倒计时也在继续，场上的情况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季之韵没顾上自己被拉住的手，还是跪在原地。
他不禁对于杜华梦突如其来的质疑感到一丝迷茫。
因为现在哪怕他真的把自己的积分让给方淑瑶，最终也还是只能存活一个人，那么谁又能保证最后存活的人是谁，其他的队友又会怎么样，而他的牺牲真的有用吗？
这就是一个死局，没用的自我牺牲只是一个缓兵之计而已。
此时的时间只剩下4分10秒。
“现在场上一共有12个人，排除掉一个随机死亡的人，总分只有27分。”杜向谦揉了揉眼睛，终于把面前的电子屏关闭，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副本中，飞快地说道，“如果严格遵照副本规则来看的话，不管我们怎样控制分数，都不可能达到共存的局面。盲目的争吵还有牺牲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向谦说得对，我们的目标是一起活下去。大家都理智一点吧。”方淑瑶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强行拽着杜华梦没有拉起的人站起来，“我们一起闯过了那么多难关，不能在这里放弃。”
季之韵这才呆呆地站起来，羞愧得不敢直视方淑瑶的眼睛。
他确实被旁人的情绪影响到了，冲动之下没有过脑子就做出这种盲目牺牲的事情，实在是不应该。
叶沉舟看到一对真情侣一对不是情侣胜似情侣的几人，倒是很有感触。
这或许就是桃花源中明明生活相对安逸但是却没有玩家会轻易选择伴侣的真正原因。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上一秒还恩爱的两人，下一秒会不会为了活下去而反目成仇。又或者遇到真心爱着对方的人时，需要其中一人牺牲的情况也无法避免。
这一切都是难以预料的。
或许只做朋友才是能够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的最好选择。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朝站在对面的谢落看去，却看到了对方对着空气发愣的样子。
这是在做什么？
“喂，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啊？”
叶沉舟烦躁地把谷阳平又凑过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排掉：“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做一下大家一起不过关的准备了。”
谷阳平眯起眼睛微微笑了起来，看上去倒是更像一只在幕后盘算的老狐狸。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刚才被选中的居然是那个人，不过倒是给我看了一场挺有意思的好戏。”
“你这是有办法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实在不行就这样咯。”谷阳平摊了摊手，双手背在脑袋后面撑在墙壁上，忽然神秘地说道，“这个副本也有问题吧？”
叶沉舟点了点头，还想继续开口发问，就听见正中心传来一阵惨叫。
冉菲菲为了挡下直面自己的一刀，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而终于决定下手的江辉根本没有就此打住，挥舞着小刀继续逼近。
“哟，好戏来了。”谷阳平在边上吹了个口哨，“现在只剩半分钟了。”
冉菲菲见对方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当即掉头朝一条通路逃跑，而江辉也紧随其后几乎已经追上目标。
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一秒，那把尖刀眼看便要从冉菲菲的后心处直接捅进去。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江辉似乎马上就可以摆脱随机选择的范围。
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这一刻居然平地摔了，手上的凶器就这样脱手飞了出去。
“倒计时结束——”
“嘭——”
摔倒在地的江辉瞬间炸成一滩只有本能的血肉，失去理智的他顺势将冉菲菲扑倒在地，蛮横地撕扯起对方的身体。血肉横飞之间，曾经的女朋友就这样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中停止呼吸，渐渐失去了生命。
江辉因为被随机选中失去了两积分，而冉菲菲也由于被变成npc的江辉杀死同样失去两分。
此刻总分又减少四分，只有23分。
但是混乱还远远没有结束。
广播更改了倒计时的规则。
“实验时间远超预期，现决定十分钟后直接处死低分实验体，保留分数最高者。”
“倒计时开始——”
尚未从新的规则中反应过来，变成丧尸的江辉再次冲向距离他最近的林星辉。
林星辉毫不在意那人身体上随着移动而一层层脱落的肉片，只是轻微地一抬手便从手中伸出一条拳头粗的藤蔓。
藤蔓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横扫在丧尸身上，将它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打得粉碎。七零八落的身体组织散落在地面，甚至还在地面不停地跳动。
然而扫出的藤蔓还远远没有停下来。
藤蔓以林星辉本人为中心顺着惯性在空地上绕了一圈，最后贯穿了某个想要逃跑的人的胸膛。
孟河僵硬地回过头来，用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球看向余俊宇。
他没有去找那个杀害他的凶手寻仇，反而把目光放在另一个幸存的队友身上。
他其实早有预料，他们之中最强悍的那个人不是好惹的，但是事到如今，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毕竟想让强者带自己过关的同时，还需要承担被对方利用的风险。
余俊宇立即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含义，那个意思是要他赶紧跑。
当时在躲避兔子的攻击时，林星辉逼着他把无敌的防御能力用光，现在他也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反抗，或许下一个化为他人头顶冰冷的积分数字的人就是他。
那人现在已经完全不打算掩藏自己的实力，摆明了要将这里所有的玩家都杀光，最后夺得最高分离开这里。
神经紧绷之下，他不自觉地远离被藤蔓包围的林星辉，竟然朝叶沉舟这里退去。
他不能死，也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明明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
然而，他在即将触摸到叶沉舟的那一刻，竟然感到下半身有滚烫的液体流过。
强烈的痛苦让他几乎在一瞬间失去的痛觉，痴痴地低下头才看到那把穿过他腹部的小刀。
不是预料之中的藤蔓，反而是一把崭新的小刀。
小刀缓慢地在他身体中转了一圈，又拔了出去。
余俊宇脱力瘫倒在地，四肢僵硬地趴在地面，腹部伤口不断喷涌而出新鲜的血液。
但是他还没有放弃。
“不行……”他强行抬手想要碰到那个最终目标，无力地张着满是血水的嘴说道，“我要把你杀……”
叶沉舟立即察觉不对劲，蹲下身就要逼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觉告诉他，这和余俊宇始终针对他的事件有难以忽视的联系。
“那个和我名字很像的……”余俊宇艰难地向前爬行，又咳出一口深红的血液，“有缘人，要……”
“要什么快点说！”叶沉舟有些急不可耐地喊道。
他此刻竟然有点后悔这么早把人先处理掉。
“杀……”余俊宇扭曲的面庞上那张被染红的嘴张开又闭合，后半句话却像是被消音了一般被抹去。
到底是什么原因居然会和他当时讨论副本规则时那样被消除？
叶沉舟忽然有种自己被某人盯上的错觉，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还在不断骂人做最后挣扎的玩家。
“多了也问不出来了，解决了算了吧？”谷阳平拍了拍叶沉舟的肩膀，有些无奈地说道。
在对方点头同意之后，他轻轻抖了抖手腕，将小刀上的血都甩出去，随后若无其事地蹲下身，一把抓起了余俊宇的头。
“兄弟对不住了啊，要是变成鬼了你就去找叶沉舟啊，正好你也跟他有仇不是。”
轻描淡写的话语之下，谷阳平再次用小刀划过对方的喉咙。
泄洪似喷发而出的血液将他头上的积分也染成了鲜红的4分。
而与此同时，藤蔓再次袭来。破空的风声下，尖刺以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速度直奔谷阳平的太阳穴。
可是这一次林星辉并没有得偿所愿。
暗灰色的匕首旋转着抛来，恰好将它攻过来的藤蔓一刀两断，就仿佛是割开水龙头下的水流一般轻松。
林星辉表情扭曲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将断了半截的藤蔓收回，死死地围绕在自己身侧，眯着眼睛在围着他的每一个人身上打量过去。
“现在场上就只有八个人了，而你一个人孤立无援。”
叶沉舟从谷阳平的身后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完全没有因为刚才的事件而受到影响。
他注视唯一一个敌对阵营的人，那道因为微笑而显现出明显轮廓的卧蚕反倒衬得眼底没有一丝温情。
“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