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英语老师
我哥说:“我查过,确实有张谦这个人。但是这目前并不能说明什么。是不是真的有永生药,和寻找这东西的一群人,还不能确定。”
我点头:“我知道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除非真的找到那个寺庙摆满册子的房间,张子君的话才有可能是真的。不然目前这些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那我们什么时候有空去寺庙?”
我哥摇摇头:“没这么有空。要实习和上课。”
我当然知道这些,所以这件事就这样算结束了。我们也没有精力再深究下去。
我哥把张子君的日记本带上,我们慢悠悠离开了病房,打算离开柏山市精神病院搭车回家。
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并没有这么容易结束。刚好相反,这只是个开始。
这只是“永生药”把我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搅成一团烂泥的片头曲。
周末过后又是周一,我照常去学校上学。
虽然不喜欢吵吵闹闹的朱洋,不喜欢那些只记得成绩特别好或者特别差的学生,把其他学生当成透明人的老师,也不喜欢和我没什么共同语言的同学们,但是我在这个学校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朋友的——比如说第一节课下课就过来找我的这个女孩子。
她叫魏霜,是我同班同学,算是我的朋友。她看着寡言少语,黑发绕到后脑勺扎了两个马尾,一双上挑的眼睛黑得惊人,毫无血色的嘴唇永远紧紧抿着,好像是从来没有快乐过。
她和我一个坐在第一排,一个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在教室里可以连成对角线。
我们的友谊产生得也很神奇,是在一次班级活动里,班上同学几个几个聚在一起自由坐座位,在自己的小团体里聊天吵闹。投影屏上放着没什么人看的电影,他们都在自己玩自己的。除了我和魏霜,两个人都在很认真看电影。
我记得当时放的是《鬼妈妈》,一部哥特风格的定格动画。或许是这种动画我并不害怕,或许是剧情吸引,我看的特别专心,专心到有人坐到我旁边了都没发现。
“你说卡罗琳的妈妈是蜘蛛还是女鬼。”有人在我耳边很冷静地说。
“我觉得像针线做成的蜘蛛精。”我转过头看到了一条苍白的胳膊,接着是一双黑如墨汁的眼睛。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魏霜和我一样不爱参与那些无聊的八卦话题,她喜欢生物学,喜欢一些有逻辑的恐怖故事——我惊讶地发现她并不像平常看上去那么冷漠高傲,而只是找不到能听懂她表达的人。
这一点让我想起我哥。
魏霜和我熟了以后经常下课来找我聊天,今天她也过来了,带着她平常刻薄的眼神——不知道以为她要过来揍我一顿——给了我一杯可乐。
“我最爱喝百事可乐。”魏霜手里也拿了一瓶,“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是那个绑架犯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惊讶于她的敏锐,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气泡顺着我的喉咙直冲胃里。
“啊,有的。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托着下巴,“那个人有精神病,但是他说得很多又是真的,我不知道什么是他编的什么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我的麻烦还没完。如果不是,那我接下来还是继续小透明生活吧。目前找不到办法能证明他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魏霜深深看了我一眼:“陈时暮,我以前就老觉得你语气像个家长,现在更这样觉得。你才四年级,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来解决。你哥哥呢,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才是大人,这是他们该操心的。你想这么多干嘛?”
这就是我和魏霜之间的不同了——她虽然爱好特别,看着也一直很冷静,但是她从来不会把自己当成大人去操心大人的事情。她只是个有些特立独行的小孩,不能理解我。
其实我也有时候不能理解我自己,明明才多大呢,为什么觉得我要操心那么多事?
可能是因为我哥哥是个爱憋话的冷酷男孩吧。
我对着魏霜摆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没办法,我怕我离了我哥别人都听不懂他说话。”
魏霜皱着眉头看我,用可乐瓶子碰了下我的瓶子。
“反正你小心一点就行了,别想那么多。别跟陌生人讲话,陌生人送给你的东西也不要吃。”
“哦,好。”我心里想,这不是爸妈天天叮嘱的吗,这肯定都知道的。
不过魏霜说的对,我再怎么想努力解决我也只是个小学生,没有那种能力。有的问题还是交给有能力解决的人。
一个上午平淡地过去了。没有陌生人来找我,没有陌生人给我送东西吃,今天和以往的日子似乎完全没有不同。
平淡到我以为这几天的那些事情都是我的错觉。
下午也无事发生,老师照常上课,同桌照常八卦,第二节课快结束时班上照常传出辣条的气味。
踩着高跟的英语老师下课后把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叫去抽查背单词,那两个同学垂头丧气弓着背走在前面互相嘲讽,我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诶,你又是为什么惹了她了?”其中一个同学——他好像叫林禹辰还是什么——转过头来问我。
“大概小测没过?”
“不是吧,你也会没过。我印象里你学习挺好的,哦,除了数学。”
“你不加最后一句我还会谢谢你。”
林禹辰对我笑了笑,旁边的汪祁转过来一脸疑惑。
“她刚刚有叫你吗?”他问我。
“有啊。”我觉得很奇怪。
汪祁瞪了我一眼又皱着眉头问林禹辰:“我记得她就叫我两去啊。”
林禹辰摇摇头:“谁知道她呢?她最喜怒无常了。走吧陈时暮,要是叫错人了你还可以陪陪我们。”
“谁要陪你们。”我开玩笑白了他一眼,三个人走到英语老师办公室门口。
英语老师坐在老位置上,看到我们她招招手,还是惯例一个一个来。汪祁纠缠着双手走了过去,下一个是林禹辰,再下一个就是我。
我和林禹辰看着他们在那一问一答,不免有些紧张,开始回忆英语课上老师讲过的内容。
汪祁答完了,一脸如释重负,犹如马拉松接力般拍了拍林禹辰的肩膀,对方带着视死如归的眼神走向英语老师的办公桌。
他紧张地都顺拐了。我很想笑,但是想到下一个就是我自己我又笑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英语老师问了林禹辰什么,他磕磕绊绊答了好久,久到汪祁都偷溜回去,外面学生都下课了。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和直冲过来的一群笑容满面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回家的轻松笑容,一边是死一样的寂静。
“到底问什么这么久……是两个间谍交换情报吗……”我咬牙切齿,手指抠着门框。
连办公室里的老师都下班回家了,他们出门时还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不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杵在这里像根木头。
可能过了一个世纪,英语老师终于放林禹辰走了,他迫不及待冲出办公室,走之前还颇为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不知道我要被留到什么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英语老师办公桌。
英语老师正在收拾东西,看到我的时候脸上掠过疑惑,她摆摆手:“太迟了,我们出去一边走一边问吧。你去把包收拾一下。”
我顿时有点感动,这老师今天竟然这么良心?于是拔腿就往教室跑去。
教室里人果然都走光了,我迅速收好了书包背上,一出来就看到英语老师在楼梯口等我。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我问她:“老师,是我这次小测没过吗?”
“是的。”她戴着墨镜看不出表情,“你的成绩一直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下降特别严重。所以我打算问你几个问题。”
我的手有点发抖。成绩下降严重?可是我早上测试的时候明明感觉都记得住的。难道是记错了?不应该啊……我能有这样认知错误的只有数学而已。
英语老师转向我,巨大的墨镜戴在她的小脸上让她看上去像一只奇怪的昆虫。
“时暮,你最近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但是还是平静回答:“没有。”
“老师知道你上次被人绑架,给你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但是因为这个影响到学习成绩,这也是老师和你家长都不想看到的。”
“嗯嗯。”没多大阴影,老师。我默默想,你留堂的阴影比较大。
“你哥哥是秋山市医科大学的吧?那学校很好的,能考上的人可不多。你哥哥这么优秀,你可要向他学习啊,时暮,不能松懈。”
“好的老师。”我想回家老师,求求你讲快点。
英语老师的手搭在我肩膀上,一股薰衣草香水味钻进我的鼻腔,我慌乱地听到她说:“老师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从来不主动跟班上的同学玩呢?”
老师,你管得好多。我很想这样说。
当然我不敢,我只是畏畏缩缩地“啊”了一声。
“是因为不想吗,还是心里有什么想法。老师很想听你说说。”她推着我往前走,没有走学校的正门,而是直接走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停车场。
我觉得不太对劲。
英语老师还是原来那个老师,但是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她还是那个擦着防晒霜喷了香水,穿着纱裙和高跟鞋的优雅女性,平常嘴角微微扬起,目光却很严厉。看上去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
英语老师抓着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我感觉到疼痛,想挣开她却没有办法。我的眼睛瞥到她左手镯子下面的皮肤。
我记起来了。她曾经在教室里被开水烫到手,镯子下面一直有一小块疤痕来着,现在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祛疤手术能达到的效果。她曾经这块皮肤发红还皱了起来,不像人皮倒有点像塑料。她平常用手上的玉镯遮住那里,已经过了一年了,她完全没有把疤去掉的意思。
可是现在我面前的这双手皮肤光洁,没有粘上粉笔灰,没有开水烫的疤,连长期握笔在虎口那块留下的形状都没有一点点。
这不对。我猛地抬头,看到了她微笑的脸。
她不是英语老师。
面前的女人打开车门,不由分说把我推了进去。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和英语老师一模一样的眼睛。
“时暮,老师还有话想问你。在这之前老师希望你好好配合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不像英语老师,说话期间整个人迅速老了下去,仿佛几秒钟度过了十几年。
我身后的黑暗里伸出两双胳膊抓住了我的手臂和肩膀。而前面的副驾驶座上转过来一个人,眼睛狭长很像狐狸,瞳孔和嘴唇是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