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告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延禧宫的，只觉得坐在凳子上半天了，手脚还是冰凉的。
菊青给我倒了杯热茶，说：“主子别怕，她那个样子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所以必须死得那么惨烈吗？
“是皇上把她打死的？”我甚至觉得这不像自己的声音。
菊青说：“皇上的旨意，只说废为庶人，至于打死她，是苏公公的意思。”
我手一滞，问道：“皇上没说什么？”
菊青摇摇头，说：“这就不知道了，总之这么大的动静，皇上也没怪罪。”
没怪罪，就是默认了。
“主子，与咱们不相干，你不要多想。”她安慰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菊青，那祺贵人好端端地在冷宫里，她是怎么出来的。”
菊青听了这话，表情也有些惊恐，问道：“主子是说，有人故意放她出来。”
我说：“那冷宫咱俩去过，关着祺贵人的大门何其沉重，还有带刀的侍卫把守，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是如何冲出来？总不能是她已经下了黄泉的父兄帮着她吧？”
菊青想了想，说：“主子，还记得那天，我们碰见了欣嫔娘娘身边的宫女。”
我的头一下子炸开了，一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我脑子里。
听说瓜尔佳氏这次倒台，欣嫔家里的人也出了不少力，想来，是这欣嫔让宫女去买通侍卫，慢慢将瓜尔佳氏家里的事情透露给她。
等到她父兄都被斩首，她故意趁着大雨把瓜尔佳氏放出来，想让皇帝因为她逃出冷宫，又替自己父兄求情这两桩事情，给她治罪。
没想到她就这样被打死了。
又想起甄嬛怀着双胞胎滑轿那件事，甄嬛怀疑是欣嫔为了嫁祸瓜尔佳氏做得，从而让自己搭上甄嬛的战队。
想到这里，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老实人，只有潜伏着恨意，到了一定程度就爆发出来的深宫人。
我何其愚蠢，相信宫里真正有与世无争的老实人。
瓜尔佳氏做祺嫔的时候何等羞辱她，谁知一朝失势，便遭到了她毁灭般的报复。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报应不爽。
想清楚这件事，第二天再见欣嫔的时候，便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分外阴森。
我继续绣着向日葵，太后过世一个月后，我已经能绣出一朵比较完整的向日葵。
以我目前的水平，只能绣个手帕，这已经是极限了。
距离太后的尾七没有多久了。
我问了问甄嬛，出宫的事情可不可以办，甄嬛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我便开始准备告别。
我拿着绣好的向日葵手帕，去了拽妃那里。
她看着手帕，沉默了半天，终于给出了评价：“你绣的这个太阳，真像一朵大脸盘子的花。”
我翻了个白眼鄙视她：“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本来就是一朵大脸盘子的花。”
拽妃翻来覆去的看，说：“有些像迎阳花，但又不是很确定。”
我惊叹她的没见识，说：“这本来就是！这是我最喜欢的花，也叫向日葵。”
她说：“送我这个干嘛？我喜欢……”
“我知道你喜欢合欢花。”我打断了她，“你是真的喜欢合欢花，还是以他的喜爱为喜爱，恐怕你自己也分不清了。”
她垂着头，摸了摸上面的图案。
我继续说：“我喜欢向日葵，其实每种花都代表着一种品格，比如牡丹代表雍容华贵，梅兰竹菊代表风骨，荷花代表高洁等，向日葵代表着信念，光辉，高傲，忠诚和爱慕。我觉得这个花配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像它一样，向阳而生，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能挣扎出一番天地来，不要只是为了别人活着，也为了自己活着。”
她听后倒是沉默许久，后来说：“我以前是驯马女，身份低贱，没有人在意我这种身份的人的死活，唯有王爷，给我这个下等人请医看病。”
“果郡王从来不想你为他活着，而是希望你自己可以活得漂亮。此次出宫，怕今生不能再见，这个帕子给你留作纪念。希望你想我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看看，不过能忘记我，也是好的。”
她笑了，说：“我也给你一个纪念品吧。”
她去了里屋，半天后出来，给了我一个毛茸茸的挂饰，她说：“这是我以前做驯兽女的时候，驯服的第一只白狐尾巴上的毛，送给你，做纪念。”
我把它握在手心里，说：“我还是会害怕我想念团绒，不如薅点它的毛给我做点什么吧？”
她回了我一个白眼，说：“赶紧滚。”
从她这里出来，我去了眉庄宫里，拿出了一个香囊送给她。
她仔仔细细看着这个香囊，说：“这是你做的？”
我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因为这个香囊太精致了。
这不是我做得，唯有香囊上小小的“眉庄”两个字，是我绣的。
这是安陵容给她和甄嬛做得，一人一个，甄嬛那个已经做好了，眉庄这个就差络子和名字，我把络子装上，自己绣了个名字。
“这是我从台阶上滚下来之前做得，后来就忘了自己会女工这件事。”我如实说道，“这些天收拾东西找了出来，想着当时应该是非常想送给姐姐的，所以勉强完成，请姐姐不要嫌弃。”
眉庄扭过头流泪：“实初走了，你也要走。”
我说：“姐姐别哭，当为我高兴，在这里不被拖累死，也被吓死了，姐姐应该高兴我出宫可以多活几年。”
眉庄说：“不止几年，你还要送我们婉仪出嫁。”
太后临走前，还是给婉仪定了一户好人家，听说是太后自己族里的后辈，眉庄也相当满意，就等婉仪过些年及笄后，就能出嫁了。
眉庄终究是帮着婉仪争了个好前程。
我说：“姐姐不必伤感，我又不是明天就走，还有好多天呢。”
从眉庄宫里出来，我又去了甄嬛宫里，我决定，把王炸交给她，也算助她一臂之力。
自从甄嬛做了这个熹贵妃，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我过去，她还在翻着什么。看我进来，放下东西，问我：“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我对着屋子里的槿夕说：“槿夕，我想和姐姐单独说两句。”
槿夕很聪明，便出去了。
甄嬛说：“还有什么想和姐姐说的吗？”
我说：“嬛姐姐，皇后，杀了，皇后。”
她猛然抬起头，看精神病一样看着我，说：“你胡说什么！就算我们最后还是要对付皇后，但是也不能随口说杀了她，你明白吗？”
我压低声音，说：“我知道，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姐姐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宜修皇后，杀了纯元皇后。”
我说完这句话，觉得一股寒意从身体里流了出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甄嬛快步走过来，抓着我的肩膀，说：“陵容！不许胡说！”
我坚定地回看着她，说：“姐姐，皇后现在蛰伏，不会露出破绽的，如果你真的想扳倒她，就照着这个方法去搜集证据。”
她定了定神，问我：“这种密事你如何得知。”
我说：“以后我想说的时候，会告诉你，总之，我知道。”
她喝了几口冷茶，便冷静了下来。
思虑了半天，说：“也不是没可能，纯元皇后怀孕的时候一直是那位照顾着，她是那么注重嫡庶后位的人，怎能拱手相让，想必……想必……”
“姐姐，这是陵容最后能帮你的一点忙了。”
至此，我的牌打完了。
甄嬛说：“我定不辜负你这个消息。”
我把甄嬛的香囊也送给她。
从永寿宫出来，我再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其他几位可以随后几天慢慢拜访。
我走在长街上，对菊青说：“没想到我临走前，还是被这个宫墙吞噬了。”
菊青不明何意。
我也没再解释，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害人，皇后诬陷过我一次，我也反击一次，这样能算扯平了吗？
我就这样安慰自己。
又过了几天，我把宝鹊出宫的手续也办妥了，出宫那天，她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膝盖不撒手，鼻涕抹了我一身。
但是，真到了出宫那一刻，还是像只脱了笼子的小喜鹊，开心的飞向了自由的天空。
真好，这样飞出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