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五条悟想不起来了, 最近脑子有点不够用。
但无论怎么看琴酒,都觉得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正道之光。
“我觉得他长得更像一个反派。”
心里想的是什么,嘴里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这句话立刻遭到了包括琴酒本人在内的一干冷眼。
五条悟摊了摊手:“喂喂, 我就是猜测, 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吧?”
琴酒的眼里闪着寒光:“……我怎么可能会是反派。”
傻子也知道反派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铃希把帽子给他扶正:“你不是反派,你肯定是正派。”
琴酒的表情才和缓下来。
他抬头斜了五条悟一眼:“瞎子, 说话给我礼貌点。”
五条悟:“谁是瞎子啊!!!你自己礼貌吗?”
五条太太很久没见到小孩了, 顿时心花怒放, 尤其琴酒长得漂亮,气质冷冰冰的,又是一头银色短发,像是刻薄版的幼年五条悟, 便用点心和茶水招待琴酒。
“小琴, 吃饼干。”
“小琴, 喝茶。”
“小琴, 这是我给悟买的巧克力,你吃吃看——”
“等等,妈,那是你给我买的巧克力!”
五条悟气愤地对夏油杰说:“杰,你觉得那小子看上去像是好人?”
夏油杰反问道:“悟, 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好学生?”
他们俩可是第一眼不良高中生。
五条悟抬了抬下巴:“那当然,我们可是夜蛾老师引以为傲的好学生。”
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了, 夏油杰不忍直视。
但夏油杰也不免对琴酒的身份表示怀疑, 情感和理智他都偏向于自己的挚友。
“……那孩子有问题吗?”他趁着只有两人的时候问道。
五条悟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没什么感情地说:“有。”
而且问题还不小。
琴酒对饼干和巧克力都没什么兴趣, 五条太太给他一样, 他就往铃希那里扔一样:“我不吃这些东西。”
“小琴, 你想吃什么?”五条太太问。
“香烟。”琴酒摇了摇茶杯,“最好来一杯威士忌。”
五条太太:“……!”这真的是七岁小孩能说出来的话吗?
*
五条家的两代人很难得聚在一起,也没有家里那些令人讨厌的长辈——要么对铃希始终心存不满,要么对五条悟拒绝联姻感到生气。
铃希知道这得归功于五条悟。
他有任性的资本,但他其实很少会将自己的任性触及到父母的层面。
酒店是五条悟订的,餐厅是五条悟选的,逛街的路线是他定的,连蛋糕也都是他准备的,这个平时不怎么靠谱的家伙,在自己父亲的生日这天倒是挺像个孝顺的孩子。
只不过,生日蛋糕味道……太淡了。
不像是五条悟挑的。
五条家主戒烟之后,也染上了吃甜食的瘾,因此口味偏甜。
父子俩吃这种蛋糕,真的不是一种折磨吗?
铃希注意到除了他和夏油杰,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怎么吃蛋糕,只是象征性地挖了两勺。
晚餐后,夏油杰和五条悟陪着五条太太打游戏,琴酒闭目养神,铃希整理吃剩的蛋糕和盘子。
“铃酱,和我去一下他那里吧。”
铃希在洗手时,他抬起脸,在镜子里看到了可能是二十年后五条悟长相的人——很遗憾,此人没有那双比蓝宝石更加美丽剔透的六眼。
但也正因为没有,五条家主年过四旬,仍然安然无恙地活着。
铃希当年从结草神社离开后,匆匆回去翻遍所有关于六眼的记录,无一例外,都会早死。
能力越强,责任越大,恐怕历代的六眼也都是为了别人而死。
“哦,好的,爸爸。”
铃希知道五条家主说的是去哪里,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的爽快令五条家主微微一怔,后者本以为要费劲说服他一番。
……这也难怪。
铃希生平最厌恶的人和事,没有之一,都是他的亲生父亲。
以前五条家主要带他去扫墓,他死活不肯。
没等五条家主开口,铃希便朝他吐了吐舌头,胡扯道:“爸,我长大了,有些事我已经不去记恨了,他始终是我的父亲,没有他,就没有我,是吧?”
“……嗯。”
五条家主点了点头。
铃希从他脸上看到欣慰的神色,顿时觉得有点没意思。
……
五条家主想扫墓,便不会带其他人,尤其是五条太太。往年都是他一个人来。
照例准备了香烟和酒,玫瑰花是亡者喜欢的花,也带了一大束,以及一个蛋糕。
海边。
傍晚时分。
“我和铃的生日在同一天。”
铃是铃希父亲的名字。
“但他比我小一岁。”
人在面对亡友的墓碑时,大概总要进行一番缅怀和展望。
五条家主变得很健谈。
“我们在上学时发现了这一点,就成了朋友。他是从小生活在普通人里的咒术师,高中时我们同校不同年级,他是我的学弟,但是他不和同龄人玩,常常来找我。”
铃希想,那是正确的方针,巴结御三家的继承人,给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只不过后来小伙子又把路走窄了,从咒术师沦落为诅咒师。
“铃希,我不知道你的出生时间,就把你的生日和我们的定在了同一天。”
蜡烛被点燃,插在蛋糕里,然后摆放在了墓碑前。
黄昏时分的烛光就像是从云层中剪下的,格外华丽,轻纱般柔和。
铃希脸上在微笑,心里在冷笑,就因为日期恶心,和那个男人同一天,所以他从来不过什么生日。
“看到小悟和你相处的很好,他还挑了你喜欢的蛋糕,我很欣慰。”
五条家主吃一口就知道亲儿子的生日蛋糕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打折他的旗号,给另一个人准备的。
“你妈妈一直不希望小悟和你走得太近,是她不懂男人之间的友谊和羁绊。”
铃希心想,你就懂?就你懂?
五条太太的担忧根本不是空穴来风。
五条家主是历任家主里罕见的菩萨心肠。邪恶的学弟叛逃,他每次都能抓到,每次又都心软放掉。
最后连学弟本人都叹气了:“五条,干脆你也跟我一起背叛咒术界吧,反正你里外不是人,当诅咒师挺自由的,不用听什么狗屁上层的命令,爱干嘛干嘛。”
幸好五条家主没有昏头,果断地拒绝了。他依然坚持着身为咒术师的职责和尊严,不肯同流合污。
铃希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是自己的父亲又拿一些咒术师做实验,被五条家主追杀,但是到最后一刻,五条家主又在铃希父亲的卖惨下,再次心软,打算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铃希的父亲是在五条家主放松警惕转身离开时,暗算了他。为了这一击必杀,他平时没少做准备。
——是抱了杀死五条家主的决心和杀意。
这件事当然没有隐瞒住五条家的人,五条太太也因此即使在收养铃希之后,也不希望亲儿子和那个人的儿子走得太近,以免步入父辈的后路。
“我希望你和小悟永远是好兄弟,和平相处。”
铃希听得想笑,但看着五条家主垂下的眉眼,又觉得他好惨,就不笑了。
能不惨吗?
从最初到结束,恐怕都是坟墓里沉睡之人的工具人,被其视为逍遥法外的逃生通道。
“爸,这些年你对我挺好的。”铃希犹豫了一下,安慰道,“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一直很大。”
年轻时的黑历史害他差点被从家主之位上扒下来,还好他有个出色的儿子,几百年一例的六眼,这是属于父辈的荣誉。
但他又捡回了被家族视为祸害的诅咒师之子,并坚持自己抚养,不肯送走。送走,他怕养子被弄死。
很好,很正直,善良仁慈的一塌糊涂,然后自己开始了压力巨大的生活。
为了能够留下铃希,不得不定下不教他任何咒术的束缚,但是当铃希表示想学的时候,他表面拒绝,背地里又想了办法,推波助澜送他出国。
国外咒术师极其稀少,他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才给铃希找到了特殊的老师。
这些事,铃希早就猜到了,但他不确定五条家主的动机。
“对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爸爸,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知道。”
五条家主吹息蜡烛,天色已经沉下去了。
“你问吧。”
“你收养我,对我好,是为了他,是为了向我报恩,还是只是想收养我?”
这个问题在被收养的那一年就问过了,当时五条家主没回答。
铃希今天又问了一遍。
“答案很重要吗?”五条家主如当年一样的反问。
“……我想知道。”
时间慢了下来,两人的手机在这段时间响了很多遍,有很多人找他们,但他们谁也没有去看。
“铃希,我确实很感谢你救了我。”
少年的眼眸慢慢弯起,嘴唇也慢慢弯起。
一瞬间,五条家主仿佛看到了被定格在时光里的故人。
那人和铃希长得很像,还有一对连铃希都没有的小虎牙,时常露出流于天真的笑容,扎很高的马尾辫,走路时马尾辫晃动的像个逗号。
其实他到现在依然不怎么记恨对方,哪怕被暗算,差一点就死在了他的手上。
后来是铃希救了他。
铃希是那人的孩子,被用咒具锁在家里的独生子,终日沉默,又瘦又小,看上去随便踢一脚就能把他骨头踢散的可怜虫。他时常沦为发泄情绪的工具,但他逆来顺受,好像并不在乎。
那孩子是个咒术师,第一次使用术式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不能再让你杀别人了。”
五条家主至今都记得那两人的眼神,孩子眼神空洞,无波无澜。男人与之相反,眼神里充满愤怒、恐惧、迷惘、不甘,还有哀求。他想活下去,全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想活下去。
但孩子不允许。
“抱歉了,爸爸。”
后来五条家主才知道,那是那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男人爸爸。
无法确定是不是那一声“爸爸”,令男人放弃了挣扎。他本就遍体鳞伤,被抽完术式后,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他留下了遗言。
“五条,给你两个选择。”他歪头看向一直放任自己的学长,“第一个选择是,杀了这小子给我报仇,妈的,他竟然敢弑父!背负这种罪行,一辈子都无法平静,不如死了算了!”
人之将死,其言还是不善。
五条家主拒绝:“绝无可能,我会抚养他。”
男人突然就笑了,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也可能是没力气生气了。
“那就第二个选择咯。”
黑曜石般的眼睛慢慢闭上,失去血色的嘴唇溢出一声叹息。
“戒烟吧,五条,你总抽烟,但二手烟对别人也不好。”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五条家主当年也是优等生一枚,被学弟拐着,烟酒全沾,还染上了瘾。
“也是……我好像从来没教过你任何好东西,太遗憾了。”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五条家主就这样失去了学弟,而小孩也失去了父亲。
没有人哭。
人渣不值得。他们一把火烧了罪行累累的房子,但人渣留下的影子,在五条家主的脑海里仍然挥之不去。
他的遗言,他也照做了。
原本五条家主是不抽烟的,学弟爱抽,经常让他吸二手烟,某天心血来潮对他说:“不如一起抽吧,一手烟比二手烟健康点。”然后他开始学抽烟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等于又还给了他。
记忆回笼,五条家主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他又觉得他不像学弟了。
小铃希一直想知道他被自己收养的理由,是报救命之恩,还是顾及他是学弟的儿子,或者仅仅出于对弱者的怜悯。
“非要解释收养你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五条家主摸了摸小儿子柔软的头发,“应该都有吧。但是后来我把你当成了家人。”
虽然一开始收养的原因是出于对学弟的责任,但后来已经和学弟没有关系了。如果有关系,他就不可能委托别人成为铃希的老师。
“铃希,你看到过悟的未来吧。”
被询问的当事人微怔,仰起脸看着这个善良仁慈的家主。
“……嗯。”
自以为隐瞒的很好,原来是别人假装不知道。
铃希安静地听着,只要五条家主说想知道五条悟的未来,他就告诉他。
会把看到的结局告诉他。
“无所谓了,我大概猜到了。”五条家主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说道,“不要因为他不得善终,你就搭上自己的人生去试图改变他的人生。”
“可是——”
“那是他自己的事。”五条家主打断了他的话,淡然地望着他,“他在走自己选择的路,那么死在路上也是可以接受的。”
铃希默然。
“他是我的儿子,你也是。无论你想做什么,爸爸都会支持,明面上不好支持的,背地里也会偷偷支持。但是你要答应爸爸一件事。”
大手从他的头上移开,残留的温度却没有立刻消失。
“铃希,你要过得幸福。”
铃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五条家主一直很像他真正的父亲,但他觉得在这个时刻里,是最像的。
手机铃声又响了一遍。
这次五条家主不敢怠慢了,晃了晃手机笑着说:“你妈打电话来找我们了,该回去了。”
铃希点了点头:“好的,她等久了,就要闹了。”停顿了一下,他又感慨,“爸和妈感情真好。”
事实上是五条家主和谁感情都很好。他珍视身边每一个人的情感,上头的顽固派会去安抚,调皮的儿子会去教育,失落的儿子会去鼓励,总是忧心忡忡的妻子,他也会去安慰。
在御三家里活得最像个正常人。
因此他看上去总是很累。
背影也像菩萨,铃希心想。
回去之后,五条太太和五条家主很快就回五条家了,分别时和铃希说了一堆话,大意是希望他能回五条家看看。
铃希嘴上一一答应,心里却没有确定的日期。对数字向来敏感的他,挑不出任何一个值得期待的好数字。
五条家主喜欢他,但他如果回去,家主会因为顽固派的抱怨而受累。五条太太溺爱他,但溺爱的方式一言难尽,而且因为家主差点死在铃希父亲的手上,她也不希望他和五条悟走得太近,潜意识里还是提防他的。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铃希想到了御三家的另外两家,更加封建和无趣,加茂家和伏黑家——等等,是加茂家和禅院家。
真是稀奇,在他心里,伏黑甚尔俨然成了禅院家的代名词。以至于伏黑甚尔入赘后,他觉得整个禅院家都入赘了。
说到伏黑甚尔,铃希寻思着,还得把琴酒送回毛利侦探事务所。五条太太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没把琴酒带回五条家抚养。
“我去送小琴,你们俩继续打游戏吧。”铃希边穿鞋边问,“夜宵想吃什么?我带回来。”
夏油杰:“乌龙茶吧,谢了。”
五条悟数着指头说:“鲷鱼烧,章鱼烧,羊羹,红豆派,仙贝……”
“算了,你当我没问吧,我只给夏油买乌龙茶。”
铃希砰一声关上了门。
“喂!!!”
*
“小琴,你觉得毛利侦探不好吗?”
“太蠢。”琴酒停顿了一下,“不过他女儿做饭挺好吃的。”
这是自从捡到琴酒之后,听他说的最接地气的一句话。
“那在找到你的家人之前,就先留在那里吧,帮帮毛利侦探的忙。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送完琴酒,铃希在按着清单给五条悟排队买鲷鱼烧时,接到了伏黑甚尔的电话。
“伏黑你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很忙。”
电话那头的通话质量很差,伏黑甚尔的声音时断时续。
“老板,今天生日过得开心吗?”
听上去也有点疲惫。
“还可以。”
能看到五条夫妇,他心里还是高兴的,虽然这份亲情有点奇怪,但相较于御三家的其他两家,五条家已经算是最优秀的了。
“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
有没有琴酒的参与都一样,他是个懂得隐藏情绪又不爱与人交流的孩子,既没有影响铃希,也没有给铃希带来什么惊喜。
“还行吧。”铃希说,“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等等!”伏黑甚尔连忙说道,“老板,你现在过来,我找你有点事。”
铃希看了看手里拎着的一堆点心:“改天,我现在有急事。”
“你要是过来,我就答应你去勾引那位高层。”伏黑甚尔说,“那个六十四岁的老太太。”
铃希沉默片刻。
“你的地址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