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梦魇
罪狱的审核很不寻常，在向管理人说出某句特定暗语后，他会带你去几个隐秘的房间，到了那儿才是审核的开始，如若没有这个步骤八成会被直接投入底层。入场需要的也不是其他的东西，而是一连串的财产证明，其余诸如身份之类的因素一律不过问，哪怕你是杂役都能一眼认出的大通缉犯，工作人员也只会装作不认识，因为他们知道，呆在罪狱的人或多或少有些不光彩的过去，这事谁问谁死。
当然了，黎弑还没憨到全然相信罪狱的人，纳辛一行三人事先已经使用黎弑提炼的微弱毒素从生理上改变了外貌（什么？藤田当然不用毒素啊），加上黎弑精心调试了数天的数据，进入罪狱还是轻轻松松的。
半个小时后，手续办妥，四人来到一间占地数百平米的大套房，从落地窗边还可以看到罪狱外的茫茫星空。
接下来，是劫狱的准备阶段。
藤田手指轻轻划过掌面，手心朝下、从创口处缓缓滴下一大滴墨绿色的粘稠液体，这团液体落到洗漱台的水槽里，很快便没入排水口深处的黑暗中。在黎弑的协助之下，罪狱在排污系统中设下的层层生物活性滤网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藤田的那一大滴富含破坏性的精华拐过几道弯之后，顺利来到了最底层的集中处理池之中。
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是纳辛登陆罪狱的半个小时后，黎弑的计划就完成了一半了。
“我说……你这计划是否有点过于草率了？”
一听说黎弑计划在几个小时后直接引爆罪狱，皇甫明不禁吃了一惊。
“我可是12月出生的。”对此，黎弑边整理着东西、边给出句没头没尾的话。
“哈？”皇甫明自然是没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看罢窗外风景的亚瑟恰巧走过来，稍加思索心中了然。
“12月大概是射手座的意思吧，那差不多是最讨厌做计划的一批人。”
这年代了谁还信星座那套啊？还是说这劫狱真就是临时起意？皇甫明嘴唇微张，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了。
因为他通过读取看到了，黎弑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而是在考虑着下一步计划该怎么做。
这家伙，不过是随口岔开话题而已。
换在平时，皇甫明可能已经开始发飙了，但现在纳辛四人可是在戒备森严的罪狱，为了不闹出其他幺蛾子，皇甫明深吸一口气平息了火气。
“喏！”
皇甫明抬手接下黎弑扔来的东西，垂眼一看，是些拇指指甲大小的金属块，虽说这些玩意加起来还没手掌大，手中传来的份量却是不小。
见黎弑丢给亚瑟一些同样的金属块，皇甫明大概了解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这是干扰器，你俩去把这些安装到罪狱的边边角角上，可以极大程度延缓守军的回防速度。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办吧，此行势必会碰到其他人，注意不要太张扬了。”
“了解。”
“收到。”
亚瑟和皇甫明各自应了一声，双双出门去。
故意等亚瑟走远些，皇甫明站在门口，轻声问：
“说实在的，闹这一出帝国也不会与联邦不和吧？矛头还不是指向我们。”
黎弑瘫在床上，挥手示意皇甫明快些行动。
“现在还是准备阶段，这才哪到哪，更何况国家之间未必需要我们挑拨。”
皇甫明没有反驳，转身快步离去。
两人走后不久，黎弑缓缓睁眼，招手唤来藤田。
“跟上阿明，可能要出事。”
………………
在上层徜徉了一会儿，皇甫明一路上感叹连连。
与其说这是个监狱，倒不如说是服务业顶尖产品的博览会，可随意塑形的纳米金属、挥手就能唤出的互动全息影像、成熟的沉浸式虚拟技术，这些东西几乎给了人等同于造物主一般的能力，所想所思不再是虚妄，而是真正触手可及的现实。
至于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皇甫明只能尽可能不去看他们，不经意间看到那些人心中的黑暗时，胃里总会翻江倒海。光是没有开杀戒这一点，皇甫明便与当初在学院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在，这段时间也没有人主动上来搭话。
“说起来……这种东西让我俩来安装，肯定也有相应的防范措施吧。”
皇甫明将兜里的最后一个干扰器安装到身边景观桌的桌底，如是想，毕竟黎弑没有交代监控的位置，“防止他人发现”这件事是完全靠皇甫明和亚瑟两人自己的判断去做的。
任务完成，皇甫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看了眼地图，挑了条人少的路线打算马上绕回去。
走到某道必经的阀门前，皇甫明眉头一皱，在他的感知中，有个不弱的灵能者正从阀门另一边往自己这边走来。
估摸着对方也差不多察觉到自己了，马上回避反而不对劲，皇甫明便没有避让。
阀门开启，门后站着一个头上六合帽、脸上着小圆墨镜和口罩的男人。
二人擦肩而过，正当皇甫明心中安稳之际，男人的脚步却是渐缓。
“这位爷，咱瞧您挺面生啊，不是一般人吧？”
这话里讽刺意味很强，但皇甫明并没有自乱阵脚。
“到了这地方，还有所谓的一般人吗？”
“哈哈哈、说的是。”那男人大笑几声，往皇甫明这边靠了两步。
“咱叫住您呢，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劝您多点眼力见，这隐城的破事儿不知道的为好！”
看来是自己的被动读取被当成刻意为之了，皇甫明心中冷笑，嘴上却是道了句谢。
“多谢提醒。”
本以为谈话就此结束，男人却好像没那个意思。
“相遇即是缘呐，看这位爷人生地不熟，要不咱带您去拍卖场看看？看中啥只管拍、咱帮您搞到手。”
“抱歉没什么兴趣。”皇甫明转身就要走。
男人尴尬一笑，“也罢，权当交个朋友吧，在下梦思年，如有冒犯见谅。”
说着，梦思年向皇甫明伸出了右手。
略一迟疑，皇甫明还是伸手与对方相握。
“单名一个光字，叫我阿光就好。”他也没有暴露出本名，而是用了与“明”相近的光来代替。
正式结束对话、转身离开的瞬间，梦思年口罩下的嘴唇微微咧开，露出其中肉食性动物才有的、鲨鱼般的尖牙。
另一边，本应十分谨慎的皇甫明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面前阀门的细节产生了诸多变化，以及周围环境蒙上的一层轻纱般的靛紫色。
阀门开启，皇甫明走入门后，面前的景色却让他瞳孔紧缩起来。
他身处的地方根本不是科技感爆棚的罪狱回廊，而是室外的一片残垣断壁。
一个猛回头，身后也不存在什么阀门，而是与环境匹配的空壳高楼。
“这怎么可能？”
更为重要的是，眼前此情此景逐渐与皇甫明脑海中的某一幕重合起来，使得情况愈加诡异。
“逆徒受死！！”
背后恶风袭来，皇甫明没有时间思考，弹地后撤的同时堪堪躲过那要命的一击。
看清来袭者的那一刻，皇甫明难得地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满眼血丝、须发倒竖的玄灵学院院长，白石。
“今天就算废掉老夫这条命，也定要抹杀你！”
话音未落，两尊暗色缚灵石凭空浮现、带着风雷之势自左右夹击而至，其速度之快已然超过人类反应极限。
没敢托大，皇甫明周身冥炎暴涨、身形瞬息之间拔地而起，闪过白石必杀的攻击。
好似大梦初醒一般，皇甫明关于学院之后的记忆模糊不清，反倒是“在学院大开杀戒、几乎屠杀掉所有学院成员”的回忆开始逐渐明晰起来。正是因为此事，眼下白石才疯了似的要皇甫明偿命。
“哪里走！”
挥手之间，二人面前数十米的间隔顿时消失，白石那灵纹全开的铁拳皇甫明已无法规避。
“喝啊！！”
伴着白石暴喝出声，毫无花哨的直拳正中皇甫明胸膛，恐怖的灵力海啸般汹涌而出、将附近的建筑绞成齑粉。
灵力在非灵能组成的情况下当然会迅速消散，因此这般灵力潮汐只是这一拳的余威罢了，连三成威力都不到。
一道黑影导弹般飙射而出、接连撞破数栋高楼后才堪堪停下，皇甫明大口大口地吐出淤血，体内骨骼脏器错位无数、气息一度降至极点。
穷极冥炎之力护体，也只是落地勉强没死绝的下场。
“原来如此……咳、咳，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状态差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皇甫明的眼睛倒明得发亮。
凡是灵能者大规模调用灵力，必然会产生大量特定颜色的异象，就如同伊甸园事件时皇甫明对阵薛仁、整片天空都陷入紫黑色海洋那般。
可现在，白石的周围没有那种情况发生，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皇甫明从来没有见过白石灵能的颜色，因此这点显得格外突兀
“现在我大概是做梦吧、而且是那个叫梦思年的创造的梦。”
这会儿，皇甫明才终于回想起那些模糊的记忆、以及入梦前不寻常的各种迹象，人在做梦时是不会意识到梦有多么不合理的。
“而我要面对……”皇甫明低头看向远处怒发冲冠的白石，“则是我想象中的、抱有十足杀意的白老头子。”
思绪未止，皇甫明身前大片大片的空间泛起水纹，一柄柄做工精良的刀剑枪戟从虚空中探出、纷纷指向了皇甫明。
“我靠！”
下一个瞬间，数以百计的刀枪如离弦之箭般撕裂长空、在短短数秒内将皇甫明所在的楼层打成了蜂窝、不久，整栋高楼也因为该层结构性的损毁而完全坍塌。
这是白石复刻能力的高阶运用，白石复刻空间时会将复刻点周围的空间排斥开，而如果在恰当的时机和地点上再复刻一些武器的话，就能形成眼下这神似王之财宝的攻击方式。
提前脱身飘到空中的皇甫明，看着脚下烟尘弥漫也不由心惊。
别看白石平时不怎么发力，但他好歹是灵力量999的强者，发起怒来表现力要远比康斯坦丁和七杀等一流高手强得多。
“既然是梦，我也懒得管那么多了。”
冥炎悄然在一方天际蔓延开来，沉重的阴霾紧紧压迫大地，为战场上平添几分无形威压。地面上无数废墟残渣被紊乱的引力卷上天空，惶惶一片末世之相。
锋锐的刀剑编织成钢铁洪流、再度浪潮般涌来，皇甫明身前却如同张开了一面无形屏障，将洪流分割成数道。
万千附着上冥炎的碎石漂浮在皇甫明身边，轻轻挥手、便各自划着弧线向白石攒射而去，带起阵阵割破空气的尖啸声，摩擦的火光和尾焰汇聚成群，像极了陨石群打击。
这些碎石本应该在皇甫明的操控下不断加速的，然而在途径某一段空间时却失去了加速度，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投射物，继而被白石轻松瓦解。
“坏了。”
皇甫明看得仔细，那是因为白石复刻空间导致的，新形成的空间中引力尚不完整，当物体位于那片新空间时他对其引力的掌控也会短暂失效。
老实说，这个发现让皇甫明很是不安。这不是曾经薛仁反灵能装置那种不成熟的技术，而是切实有效的反制手段。
远处，白石的身影飘浮起来，他的灵能还赐予了他“控制复刻对象”的力量，通过控制空间也可以做到飞行。
不同于现实，也不同于其他对手，皇甫明心中的杀意白石不会采用威力渐进式的攻击，而是直接上绝杀。
“就用这个送你上路。”
【移山】
刹那间，皇甫明就感觉到了异常。
天、暗了。高空投下的光线不再明亮自然，而是充斥着灰黄色的光晕。
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皇甫明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幅画面。
在他头顶的百米左右，盘桓着数条山脉的虚影、其体积之庞大更是完全占据了皇甫明的全部视野。
“？！”
这可不是什么恐吓或是欺诈手段，而是实实在在的山脉，这些实体之所以还没有直接砸下来，是因为白石还没有强大到立刻能复刻这样恐怖的质量。
以皇甫明的冥炎，绝无可能抵挡得住上千万吨的山脉，然而单看山脉虚影的覆盖面积，他想逃也许已经太晚了。
“白老头子！！”
也许是出于性格原因，皇甫明的第一反应不是赌一把即刻遁逃，而是打算用引力拉白石一同陷入险境。
强引力如同一只手、攥住了白石的胸膛。
然而皇甫明一低头，当即便呆住了。
不知何时起，半透明的水纹已然将其牢牢包裹住，在皇甫明周身上下，大片大片的水纹将他死死锁定，完全没有脱身的可能。
【填海】
“如此山水与你同葬，你应该感到荣幸。”
白石冷漠地在胸前一抓，皇甫明这最后的希望随着强引力的消失破灭殆尽。
错愕还未消失，皇甫明周身的川流瞬间化为实体、带着上万吨的力量将其裹向下方。
由于凭空出现的大量水流，一时间冥炎操控引力的异能几乎完全失效，不单失去了对头顶山脉的抵抗能力，更是没了对自身的掌控权。川流的不规则运动带起的乱流和泡沫更是顿时混淆了他的感官，让他无力反抗。
现在，皇甫明所要面对的，是窒息、失衡、五感混乱、灵能失效的必死局面。
山脉虚影成型，质量难以估计的山石发出比滚雷强百倍的轰鸣、暴雨般倾泄而下，便要将底下的万物镇压毁灭。
大地崩溃陷裂、爆鸣不绝于耳，脚下废墟被黄土埋葬、滨海的土地因为水流和滚石接踵而至变得混乱不堪，整片区域的地形地貌因为两个人的斗争而完全改变。
天地寂然，再没有紫黑色的火焰，皇甫明似乎被那一手移山填海彻底镇压。
“这样就、结束了……”
落回地面后，涓涓血流从白石七窍中涌出，在衣物遮挡之下，他的胸腔脊背也因为超负荷动用灵能而扭曲变形，如果不是因为此处是梦境，白石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梦境没有就此结束，或多或少说明了一些东西，然而身为梦境npc的白石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白石没有看到，山脉中央那燃起的微弱冥炎。
直到那耀眼的明星冉冉升起，白石这才注意到，山川的中央部位早早熔化出了一个正圆形的大洞，山石也好河水也罢，全部被那紫得发亮的火焰汽化掉了。
“999灵力量这样的表现力也太过了，七阶也不过如此吧。”
灼热的紫黑火焰化作凝实的丝线、编成轻纱、织成布帛，形成一件非凡的羽织。皇甫明身着这件燃烧羽织俯瞰着无力再战的白石，有如神明怜惜蚂蚁的渺小。
除了防御力暴增之外，这件羽织所能说明的另一个问题，就是皇甫明对冥炎的掌控已经抵达了曾经不可想象的彼岸。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我也走不到【劫灰化衣】这一步。”
一步踏出，在空气中留下连串的残像之后，皇甫明来到了呆滞的白石面前，直到这时，风雷似的破空声才终于响起。
“多谢了，师傅。”
侧身收肩、一拳击出。
白石的身体、其身后纵横的山川和残存建筑在无形压力之下轰然破碎、卷上青天。
拳劲继续驰骋、直到将途径数千米的一切事物裹挟上百米高空才堪堪停止。
梦境、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