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给你
书房里全是一些木质家具, 一推开门,就能闻到干燥清幽的木质香气。室内采光很好,半圆弧的墙角, 大面大面的玻璃窗占了室内将近四分之一的空间。窗帘悉数被拉开,可以看到窗外蓊郁的绿意。
夏知予找了个位置坐下,拉开书包拉链,把试卷、笔记本、错题本全部拿了出来。
试卷已经订正好了,但是红笔批改的红叉还是特别醒目。
没坐多久,许京珩就拿着一杯红糖水开门进来, 他把红糖水放在夏知予的手边,然后拉开她旁边的椅子, 坐了下来。
一坐下就朝夏知予伸手,直入主题:“看看卷子。”
夏知予慢腾腾地把试卷和答题卡递给他, 然后心虚地垂下眼。
屋内很安静,只听到纸张翻来覆去的声音,两人并排坐着,半晌,他把试卷放在桌子上, 身子后仰,靠上椅背。他侧首看着夏知予,虽然没说话, 但是夏知予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等许京珩开口,她就率先一步坦白:“我知道好多题型你都讲过,我也保证上次听得时候, 都听懂了。我没偷懒,国庆七天,都在练题, 可是考试碰上,我还是做不出来。等听到老师分析,又感觉好像确实是这么一个解题思路。”
自我反馈很清楚,半句不给许京珩插嘴的机会:“你这是把我想问的话都给堵回去了啊。”
夏知予默默抓过一旁的红糖水,吹吹热气,喝了一口。
“这次出题确实有点偏,你们年级段的平均分也没有很高。但是你看。”许京珩拿着笔,断断续续圈了几个题号:“这几题,还有后面大题的第二小题,都是最典型的题目,我看你不是不会做,是你的心思压根不在这张卷子上。”
简而言之,就是分心了。
夏知予抿了抿唇上的水渍,像逃课被抓的学生,正想着狡辩的理由,就听许京珩说:“但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基础知识掌握地还不够牢固。你最近练题,是不是一直往大题练?”
夏知予思绪回笼,点头:“确实一直在练大题。”
“那我们先把大题放放。”他往后翘着椅子,伸手去够电脑桌上的笔记本:“这是我昨天做的笔记,必修一上所有的基础知识都在上面。你先把月考试卷上所有的基础题型和这些基础知识对应起来,看看有没有不懂的地方。我去拿卷子,给你找题目做。”
夏知予翻开新的笔记本,上面字迹清晰,每一章节的内容,他都进行了归纳整理。
然而他说,这是他昨天刚做的。
许京珩之前也给她过一本数学笔记,但是上面并没有基础相关的内容,她猜想是许京珩并不需要,所以才没有摘记下来。
所以,他真的是一个很认真负责的人吧。没有因为大人之间的人情,就敷衍了事,还连夜帮她做了整理。这样好的人,对待一段感情,肯定也是谨慎认真的。
那他一定是非常喜欢颜舒茗,甚至喜欢到,因为对方不喜欢他,他还在爱而不得地保持喜欢。
夏知予翻着笔记本,迫使自己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不得不说许京珩的笔记做得非常详细,几乎每一道基础题,都能在他笔记本上找到概念,甚至是解题的方法。
等她对应完,许京珩也拿着卷子走了进来。他在题号前圈圈画画,然后撕下几张试卷递给她:“试试看。”
夏知予看了试卷页眉,上次拿给许听晚、盛旭做的还是他两年前买的卷子,这次竟然是2013年最新的试题。
“这是你新买的吗?”
许京珩还在看翻试卷,闻言也没抬头,‘嗯’了一声:“十一出了趟门,顺带买的。”
夏知予没再说话,开始做题。
时间过得很快,练题的功夫,时针就慢慢地逼向十一这个数字。
将近中午的时候,门铃响了。
紧接着又传来拍门的声音。
许京珩拢了拢眉头,拉开椅子:“你继续。我去开门。”
“好。”
夏知予看着他走出书房,又把实现落回试卷上。她本来打算继续做题,可惜外面的声音实在有些嘈杂,思绪频频被打断,最后只能搁下笔,任外面的争吵声传入耳里。
“你大白天喝什么酒?”
“呜呜,京珩,我他妈被人骗了!我被那女的骗了!”
是黎川的声音。
然后许京珩骂了一声:“别往我身上拱。”
“兄弟失恋了,拱一下怎么了?”
“你这都还没恋,失哪门子恋啊?”
黎川愣了一下,打了个酒嗝:“有你这么安慰一个受了情伤天真又心软的纯情男孩吗?”
“我国庆这几天,什么事都没干,就光顾着往她跟前凑了,又请她吃饭,又陪她散心的,想尽办法让她开心,结果她今天早上跟我说,她跟她前男友复合了。复合了,你懂吗?她竟然来谢谢我,谢谢我陪她走过失恋的那几天。那我是个什么?我是她的备胎吗?”
他接连打了几个酒嗝。
“兄弟,让我抱抱。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社交和依靠的人了。来,陪我喝一会儿。”
客厅里传来磕磕碰碰的声音,听得夏知予心惊肉跳的,然后他听见许京珩说:“你这属于我的社交极限了。”
“你什么意思嘛?一直拦着我干嘛?你屋里藏人了?什么人比兄弟重要啊。”
他喝了酒说话颠三倒四,稀里糊涂的,还没等夏知予反应过来,书房的门就被黎川推开,黎川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抬手,踉跄地指了指她:“长得好像小学妹哦。”
夏知予闻到浓浓地酒精味,不习惯地咳了一声,她拉开椅子,站起身,后退一小步同他打招呼:“学长好。”
“真的是学妹啊。学妹你怎么在许京珩家里?”他视线落在摊了试卷的桌子上:“哦,开小灶!我懂了,提前准备呢。”
夏知予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的:“准备?准备什么?”
“还能准备什么,先练练手,等颜舒茗集训回来帮她补课呗。”
夏知予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声,黎川说的那句话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桓,但她已经没有任何分析的头绪,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所以你喝酒麻痹自己,是想挨打不那么疼是吗?”许京珩这边还在拽着黎川往外拉:“我跟她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说要帮她补课。”
黎川酒精上脸,整个人又晕又闷:“颜舒茗说的啊,她说等他集训回来,就来找你补课。她没跟你说吗?”
许京珩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真的很想一脚把黎川踹出门。但是黎川好像赖上了他,抓着门把手,说甚么都不愿意滚出去。
夏知予听着他俩的对话,一直低着头,直到眼底一片模糊,她才瞠了瞠酸胀的眼,深吸口气,找借口说道:“我想去趟洗手间。”
许京珩扣着黎川,还在跟他僵持,只能分出手朝后面指了指:“在那里。”
夏知予说了谢谢,走进洗手间,反身抵在门上,思绪游走很久。想要洗把脸清醒一下,抬头就看到洗漱台上有个小小的收纳盒。
收纳盒里摆着几根粉色的头绳,几个大小不一的发夹,还有两盒黑色的小细皮筋儿。
好像是十一的时候,许京珩和颜舒茗逛街时买的。
她背抵着门,喉咙哽塞,等过了那股难受劲儿,眼泪才不争气地往下掉。
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前许京珩不认识她,就算看到他的名字和其他女生的名字并列在一块儿,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可是后来,许京珩看到了她,并且对她很好。
人好像只要尝过一点甜头,就觉得之前可以忍受的苦,突然放大了成千上万倍。
她很多次提醒自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但随着想起许京珩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已经没法轻而易举地静下心来。
因为哭过的缘故,她整个人有些狼狈,眼眶红红的,今天没扎马尾,所以有几缕头发贴在脸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她潦草地用洗了把脸,拿纸巾擦干。但是哭过的痕迹,好像怎么都没法遮掩。
大概在里面呆了十五分钟左右,洗手间的门被人敲响:“夏知予,你在里面吗?”
估计是怕她出事。夏知予应了一声:“在的。”
然后犹豫了几秒,把别耳后的头发拨下来,推开洗手间的门。
许京珩就站在不远处,看见她低着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洗脸了?那头发怎么不扎起来?不是生理期吗?头发湿漉漉的,不会不舒服?”
夏知予没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庆幸自己没扎头发,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稍加掩饰。
“没事。不会。”
“我给你拿吹风机。”许京珩刚把黎川挪到卧室睡觉,身上的卫衣有些皱,头发也是乱乱的,但他没有不耐烦,绕过夏知予,走到洗手间,一面绕开电线,一面转头问夏知予:“洗漱台上有发绳,怎么不用?”
这不是给颜舒茗买的吗?她怎么能用。
“我用不太好。”
许京珩接入插头,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叫你用不太好?就是买来给你用的,你不用,难不成给我用?”
夏知予觉得头脑昏胀,模模糊糊地听了一半的话,她嗓子有点疼,话一多,很明显可以感受到不同早晨的沙哑,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在许京珩面前,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什么?”
许京珩已经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眉头蹙起,一面拿起吹风气,一面朝她招手:“过来。”
夏知予走过去,低着头去接许京珩手里的吹风机。
许京珩手臂微抬,故意举过头顶。她扑了空,只能稍稍仰头,踮脚去够。
二人视线相撞,那双哭过的眼睛,恰好落入许京珩的眼里。
她垂眼转身,慌忙地避开视线,又拿手揉了揉。
“刚刚有虫子飞到眼睛里了,好像揉红了。”
“哦?”许京珩绕到她面前,脊背微俯,偏着脑袋去看她分明还挂着泪花的睫毛:“那我看看,是哪个虫子这么不长眼。”
少年的气息滚落下来,二人近在咫尺。夏知予当然没有让他看,她拿手背半遮着眼,为了缓和氛围,她还自我调侃道:“都飞我卡姿兰大眼睛里了。怎么都秋天了,还有那么多虫子。”
嘴巴跑在脑子前面说完她更尴尬了。
“卡姿兰大眼睛”许京珩被她的表述戳到笑点,胸腔起伏了几下,发出闷闷的笑声:“那虫子是不是还咬你茱莉亚罗伯茨的鼻子了?”
“嗯?”她碰了碰自己的鼻翼,然后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哦,哭红鼻子了。
“那这蚊子还挺有审美。”
夏知予还在嘴硬,声音不大,还带着一点鼻音,听起来像臭屁小孩儿摔在地上然后流着眼泪说‘不疼’。
许京珩还在看镜子里的她,平时散漫的眼里含着笑意,夏知予被他盯得心虚,也觉得丢脸:“你能不能别看了。”
“好。不看了。”许京珩直起身,滑开热风的开关,先对着掌心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吹向夏知予的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洗手间,感受到脖颈处流动的热浪,夏知予才完全清醒,后知后觉地从镜子里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许京珩。
听着他温温的声音:“你们女生的头发都这么多吗?”
夏知予立马红了脸,转身去抢他手里的吹风机:“我自己来!”
“别动,蚊子快吹跑了。”
“哪有蚊子?我自己来!”
“没有蚊子?那你说说,眼睛怎么红的?”
话刚问出口,他也关了手里的吹风机。
洗手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夏知予抵着洗手台,许京珩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抬手看表盘。
“你在我家哭了十五分钟,我总得问问是什么原因吧?”
夏知予双手背在伸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她找不到很好的借口,沉默几秒后,只能把这口锅扣在数学题目上:“题目太难了。我不会做。”
许京珩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题目不会做?”
夏知予本来以为自己的情绪已经控制住了,但此时突然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借着这个借口,她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鼻子酸酸的,眼里又蒙上一层模糊的水汽:“对。好难,为什么这么难?”
这一哭,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我已经在努力地喜欢它了,但它好像就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它为什么跟语文不一样,语文写满卷面,好歹有些分数,可是数学,错了就是错了,我写得再多,只要偏离正确答案,就是拿不到分数。”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还不停地拿手背去擦。
哭一下没什么的吧。他肯定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校园墙上有好多表白失败的树洞,那些被他拒绝的同学,都是当着他的面哭。
所以,她不过是做不出题目,哭一下,应该也没什么的。
许京珩没打断她,等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完了,才从洗手台拿起一跟发绳,递给她:“先把头发扎起来。”
夏知予看着粉色的头绳,突然觉得这个头绳似乎跟自己弄脏的那条款式差不多,上面也有个磨砂质地的小爱心。她伸手接过,红着眼睛去理贴在脸上的头发。
“还好买了些放在家里。我还怕买的太少,不够你用的。”
夏知予扎低马尾的手一僵,有几缕头发从掌心溜出来。
“给我买的?”
她抬眼看向许京珩,许京珩不以为意,正在拆一块干净的毛巾:“不是你说这种小玩意儿经常弄丢吗?”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就是一起练800米那次,她丢了发绳,许京珩问她是不是经常丢。
她说是。
所以这些发绳,不是给颜舒茗买的,而是给她买的?
那她这是在干什么,为了这几根发绳,躲在洗手间哭了十五分钟。夏知予的心情很复杂,想哭哭不下去,想笑又笑不出来,她方才听许京珩解释的时候,提着一口气,随着羞耻感不断上涌,那股气冲破喉咙,从鼻腔而出,愣生生地憋出了一个鼻涕泡。
在暗恋对象面前,憋出一个鼻涕泡。
这回能哭下去了。
许京珩看着她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艰难地憋着笑:“要不,你再哭一个,两边对称?”
夏知予咬着唇瓣,是真想哭。就在她眼底开始凝聚湿气的时候,许京珩无奈地把手里的毛巾搭在她脑袋上:“行了祖宗。别哭了。哪些不会,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