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1
街上车水马龙，尽管并非佳节，却依然灯火明亮。
楼旁挂着走马灯，红亮亮的光在人脸上周周转转，映着年轻美人的笑靥。
沿街走下来，酒肉香胭脂香都一股脑地窜进了鼻子中，勾得人忘却世间烦琐事，一心只想沉溺于这安乐乡。
暖风熏得游人醉，不知今夕是何年。
“谢弟弟，这面具挺适合你的。”柳娴从小摊上取了个狐狸模样的白面具盖在了谢冉巴掌大的小脸上，说，“小狐狸。”
谢冉在面具后弯着眼睛笑，说：“柳姐姐，我老实巴交的，哪里像狐狸。”
柳娴说：“哪里都像。”
她顿了会，又对谢冉说：“谢弟弟，你生得一副好相貌，可往后还是不要太过风流为好。”
“我自然不会做风流之人，”谢冉嘻嘻笑着，接过舒北凉递过来的糖葫芦，说，“也决不会做负心郎。”
柳娴看出他是认真地说的这话，便放下了心，笑着说：“往后你见的姑娘多了，恐怕就不会记得我了罢？”
“柳姐姐可是第一个替我束发的姑娘，”谢冉咬了口山楂，看着柳娴的黑眼睛里毫无逾矩的暧昧之意，“我怎么会忘呢？”
他自然喜欢柳娴，从前他没有姐姐，柳姑娘就好似他亲姐姐般照顾他。
柳娴纤细的手指在他狐狸面具的鼻子上一弹，说：“那就说好了，待你成了天下闻名的美人，莫忘了来你柳姐姐家做客。”
谢冉眼睛干净如清潭水，却有时会叫那些被他盯着的人误会，以为这双眼睛多少含着些对他们的情意。
但柳娴知道，其实谢冉看着谁的眼神都是如此。
她知道谢冉心思纯正，不是那些荒唐的纨绔子弟，但总忍不住忧心他这副越来越漂亮的容貌会给他招惹甚么麻烦。
美人模样，也未必会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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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冉前世混迹江湖，广交各路好友，从不与人闹红脸。大多时候都是他去迁就别人，因为他不从记仇，也不在意那些冷言冷语。
他对任何人都能笑出来，好像同谁关系都好。
偏偏在那么多与他关系好的人中，都无一人明白他心中真正所想。
他们都以为他是崖上不畏寒霜风雪的青松，哪怕大厦将倾，他一人也能力挽狂澜。
谢冉提着舒北凉买的花灯，认认真真地盯着里头转动的荷花看了好久。
舒北凉也蹲在他身旁跟他一起看，同他说：“师弟，你这么喜欢花灯的么？”
谢冉一面将目光凝在荷花上，一面对舒北凉说：“好看，喜欢。”
舒北凉说：“那兔子糖饼也喜欢么？”
谢冉这才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舒北凉手里憨态可掬的糖饼，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惜他身上银两不多，不然就多给师弟买些小玩意了。
舒北凉看着谢冉含着糖饼时鼓起来的腮帮子，暗暗决定写信回去给阿姐，下回出来时多拿些银两。
他左顾右盼，发现同门们都在看别的地方，便偷偷把手心摊在了谢冉面前，说：“谢师弟，你把手给我。”
谢冉不知他要做甚么，但仍旧把手搭在了舒北凉温热的手心中。
舒北凉俊秀的脸上满是郑重神情，他拉着谢冉的手心看了一会，口中念念有词地说了甚么谢冉听不懂的东西。
过了半晌，他才对谢冉说：“谢师弟，我方才看你掌心纹路，便暗暗替你卜了一挂。”
谢冉正襟危坐起来，问舒北凉：“怎么样？”
舒北凉掐了掐手指，说：“师弟一生都可顺风如水，但若是无贵人相助，恐怕会有缺憾。”
谢冉皱起眉头，说：“那我要怎么找贵人相助呢？”
“这位贵人远在天边，”舒北凉说到后半句，声音里已带了几分笑意，“近在眼前。”
谢冉将花灯放下来，右手握拳锤了下左手的掌心，说：“原来是唐师妹。”
于是他站起身，对不远处站着咬糖葫芦的唐玉清说：“玉清师妹，舒师兄说你是我的贵人！”
舒北凉：“……”
他愣愣地抬头看向谢冉。
难、难道那个贵人不应该是他么？
唐玉清嘶了一声，说：“我可受不起贵人这称呼，还是让舒北凉做你的贵人罢。”
她心道这两个师兄真都是小孩子脾性，谢冉比舒北凉心思多，所以有时还会故意使坏欺负一下舒北凉。
但舒北凉这个人是傻子，不仅察觉不到谢冉的捉弄，还好像蛮乐在其中。
这般想着，她听到喜缘在衣裙店里喊她。她走进去后，发现原来是宋烟在里头选衣裳。
宋大小姐带上山的衣裙有许多，几乎每日穿的都是不一样的花样。
发上戴着的簪子也常常换样式。
用的胭脂也都是京城最好的。
唐玉清走进去时，骤然就后悔了。她向来不会进这种地方，一是好看衣服对她没用，二是她也买不起这等东西。
宋烟不觉她的犹豫，还朝她微微一笑，道：“玉清，你过来。”
“我不爱看这些东西，”唐玉清往门的方向退了一步，垂着头，说，“大小姐，你自己看罢。”
“我想送你件裙子。”宋烟语气寻常地说，“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是么？”
她是真心把唐玉清当朋友，才愿意为对方着想这些。
寻常时候，她对镜抹花黄时，眼角余光也曾看到过唐玉清打量她的艳羡神情。
唐玉清是个好姑娘。
虽然是乞丐出身，性情却爽直坦率，自从那日两人冰释前嫌后，凡是有意思的事，唐玉清都会喊上宋烟去做。
她们虽是两种人，但心里都很喜欢对方。唐玉清话多，宋烟话少，两人在一起谈天时，也不会有无趣的时候。
“便当做是你我相识一场，在天涯尽结为同门的礼物了。”宋烟说。
唐玉清说：“我还不起你这些东西。”
宋烟说：“朋友之间，何必谈这些？”
她看着唐玉清。
唐玉清看着她，似乎是想笑一下，但眼泪却比笑先一步落在脸上。
唐姑娘双手捂着脸，心里也觉得自己颇为丢脸。
世上真会有宋大小姐这么好的人么？泪珠子从她指缝间淌出来，她听到宋烟朝她走了过来，可却抬不起头。
宋烟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你模样秀气，再打扮一番，定然是十分好看的。”宋烟轻声对她说，“玉清，你不必还我甚么，这是我拿自己的心意，在回报你待我的心意。”
烛火微微晃动着，光落在宋烟的脸上，照亮了她踟蹰的神色。她从未这样安慰过一个人，也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
她面前的唐玉清将脸埋在膝盖间，抽噎了许久后，才低低地恩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