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洛水正堂旁种的月季花开了,红的黄的一片,含苞待放的,隐隐已有淡淡的香气。
卢沉鱼一身荷花群裳,妆容清丽地坐在正位上,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在底下跪坐的少年们身上扫了一圈,方才出声道:“你们如今的武功虽还比不得其他江湖人,却也能与别的门派外门弟子一拼了。此番扬州擂台便是设给各个门派初出茅庐的弟子比拼,诸位若是想在江湖混出一番名堂,可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少年们齐齐地应了声后,她又继续道:“无论擂台之后,诸位能不能入惊月派内门……我都望诸位能清楚自己心中所求。人之一生,难得是本心。”
她心中仍有忧虑,但并不显露。
这些半大的少年们都未曾经历过真正的风霜,难免会受外物动摇。
能在江湖功成名就的其实寥寥无几,若是他们都能从一而终地做个好人,她也就满足了。
心里想罢,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问座下的少年们:“待擂台比完了,就在扬州好好玩一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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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清是唯一跟着陆不仇学棍法的女孩子,却也是学得最好的一个。她天生就有种旁人没有的狠劲,又很执拗,对陆不仇说的话总是比旁人要上心些。
陆不仇也很喜欢她,教她的棍法也多些变化。
原先喜缘还笑她凶起来不像个姑娘,但后来见唐玉清的刻苦劲,也就不再多嘴了。
说来都是朝夕相处的,即便做不成朋友,也不必把关系弄得太僵。
日上杆头时,唐玉清还在练武场里扎马步。
她肤色不似寻常姑娘般白,被太阳晒成了健康的麦色,额上还覆着薄薄的一层汗,在日色下亮晶晶的。
宋烟一身利落的裙装地负剑走进练武场,看着唐玉清使了会棍法,才道:“我听闻谢掌门近日会来询问我们些许事情……”
唐玉清收了棍,说:“擂台的事么?”
宋烟摇摇头,道:“看沉鱼前辈的意思,他似乎是要收关门弟子了。”
唐玉清对此倒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哦了一声,说:“我只中意棍法,但掌门的心法偏向于剑道,想来即便成了关门弟子,我学到的也不比在陆前辈手下学的多。”
过了须臾,她才猛然醒悟过来什么,问宋烟:“难不成你想被他收做关门弟子?我觉得你厉害得很,说不准能行。”
宋烟秀气的唇一抿,道:“其实我……”
唐玉清说:“这又不是丢脸的事,讲出来也不必吞吞吐吐罢?”
宋烟便直接说了:“我想做谢自明大侠的徒弟。”
说罢,她又抿起了唇,很小声地又说了句:“倘若我再早生十来年,说不准就能在谢大侠的手下习剑了。”
唐玉清愣了好一会,才想明白宋大小姐说了甚么。
她原来以为宋烟是一心想做正心的徒弟,这下才知道人家心里真正想要的师父是谢自明。难怪当时谢掌门来的时候,宋烟舞的是谢自明的剑法。
“我不曾想过将剑法学到他那般地步……”宋烟叹息道,“只是想亲眼见识那惊艳天下的剑,是怎样出鞘的。”
挂在她父亲书房的画上题的字,便是写给谢自明的。
青年迎风而立,背对江湖众生。
寒剑出鞘,纷纷雪落。
美人样貌,君子风骨,他剑中便是万千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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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冉躺在桃树上午睡,平白无故被人拿松果砸醒了。
他揉着脖子坐起来,才发现砸他的人是谢正心。
青年一身黑衣的站在树下,一双狗狗似的黑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谢冉也不吃惊谢正心会突然有空出现在这里。
老实讲他总觉得对自己养过的崽子喊前辈怪怪的,但又不能不喊,纠结了一会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从树上跳了下来,拱手朝谢正心一鞠,道:“谢前辈好。”
“同门都在习武,为何只有你在这里偷懒?”谢正心板着脸看他。
谢冉心道他当初都没凶过这崽子,现在这崽子还反过来凶他。
这话当然不能放到明面说,故而他只是像以前一样随口说了句:“前辈,我没在偷懒,是在感受天地灵气。”
谢正心看着这小家伙一脸正经的模样,若不是早就从沉鱼那处了解到这是个会花言巧语的小骗子,他恐怕也会忍不住信了谢冉的话。
谢冉看他不信,又说:“修仙人用天地灵气,习武虽不用这个,但说不准能把它转变为内力。”
谢正心:“……别说瞎话了,去练武。”
谢冉皱着脸,说:“前辈,你不信我么?”
少年一双眼睛生得水灵灵的,哪怕是说着瞎话,都能叫人看出几分真诚之意。谢正心忽然莫名地想起了师父。
他师父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在被江湖正派追杀的那些年了,别的没长进,就坑蒙拐骗的本事多了不少。
以往穆小少爷不肯喝药时,师父都是露出这种神情来哄骗穆乾灯的。
谢掌门回过神,抿了抿唇,方要去揪小家伙的后衣领时,这小家伙就跳起来勾住了他的脖子,一边把手心摊开,眨着眼睛同他说:“前辈,你看,我手心就有一团灵气。”
谢正心还真凝神看了会,但只看到了谢冉白嫩嫩的手心,别的什么都没有。
谢正心迟疑了会,说:“真的有灵气么?”
谢冉将五指慢慢收拢,神情郑重道:“寻常人是看不到的。是我在寺庙中敲了十年的木鱼,才修得这一丝仙缘。”
他说话的语气也极认真,丝毫不像在骗人。
谢正心也渐渐信了他几分。
谢冉说:“万物生灵皆会受灵气所引,前辈,你仔细看呀。”
他再摊开手时,从树上倏地就飞下了一只黄澄澄的小鸟,正正地落在了他掌心。
谢正心愣神地看着停在他掌心的小鸟时,他又笑嘻嘻地说:“我从来不说假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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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沉鱼看谢正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来找她,却又什么都不说,不禁好奇道:“掌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谢正心说:“灵气。”
卢沉鱼:“灵气?”
谢掌门认真地点头,垂眼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道:“世上真有天地灵气的说法么?”
卢沉鱼说:“……啊?”
看掌门这副模样,不会是谢冉那小家伙又乱说了甚么话罢?
怎么谢掌门还真信了?
她私底下再去找谢冉时,小家伙竟然难得地在好好练琴。
卢沉鱼说:“小骗子,你怎么能对掌门也说那么瞎话?”
谢冉神神叨叨地抬眼看了看她,说:“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卢沉鱼:“……”
她板着脸训了谢冉一顿,转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个让人没法生气的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