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天上月明星稀，四周静寂无声，似乎万物都在沉睡。听到同行之人的脚步和呼吸声，让他们各自心中都有了几分安宁。
“有光亮！”唐玉清惊喜地叫道，“前方便是惊月派所在之处了！”
他们三人都振作起来，加快脚步爬上了最后一段石阶。
果真是惊月派的洛水正堂。
也不知这么大的建筑是如何修在这两山之间的，正门旁有牵连至巨石上的粗铁链，两边都立着一人高的火把，各有弟子负剑在下头守着。
唐玉清也是第一次进这等地方，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收敛了性子小步小步地跟在谢冉身旁。
舒北凉到这种时候反倒精神了起来，他左顾右盼的，觉得这正堂好生气派。
“还有半炷香，我们来的不算迟。”谢冉同他们耳语时，正堂里有个青衣的小姑娘端来三杯茶水，笑着祝贺他们道：“你们都过了惊月的两次考核，最后一个考核，便是在接下来的两月内达到卢前辈的要求了。等剩下的香燃完，便会有人带你们去歇息的地方，吃食也已备好，请三位少侠且再忍耐须臾。”
谢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正堂的装潢。檐上雕有凤凰鸟，鼎炉中点了松木香，堂中靠里的两根柱子上分别刻着两句鎏金的诗句：“剑起凝寒光”“入水惊明月”。
他心思微动，方要想起甚么时，就被唐玉清扯了衣袖。
唐玉清大眼睛四处瞟了瞟，凑过来对他说：“加上我们，此处总共有十五人通过考核……哎，宋大小姐和那小贼也在。”
谢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与站在宋大小姐身旁的湛晋对上了眼，他弯起眼睛友好地笑了笑，对方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半炷香燃完前，正堂里又进来三个少年，总共便是留下了十八人。
唐玉清结交朋友的能力很是厉害，就那一下午的时间，她就能将在场的人名字叫个十之七八了。
卢沉鱼将代表惊月派外门弟子的玉佩穿着红绳一一带到脖子上后，站在正堂的梨花木椅前微笑着道：“在座这位想来都是尚武崇侠之人，惊月派不论出身，诸位小友若是用心去学，皆有机会得我惊月派门中真谛，往后扬名天下，以所学救贫济弱，成一代名侠。”
舒北凉看起来很喜欢那玉佩，若不是顾于有外人在场，唐玉清猜他会捧起那玉佩狂亲一番。
有没有本事另说，这大少爷还真对当惊月派弟子有一份执念啊。
-
其实他们这些刚进来的外门弟子之间是没有师兄师弟一说，但舒北凉问过谢冉和唐玉清的年纪后，发现自己是最年长的一个，于是决定让唐玉清和谢冉往后都叫他师兄。
唐姑娘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那句“你这个本事也想当本姑娘师兄”去刺激舒小少爷。罢了，她不叫就是，舒北凉闹甚么也与她无干。
但谢冉却笑眼弯弯地应了下来，他解了束发的发带，乌发衬得他的脸如月光般雪白。
他接过舒北凉递来的干粮，乖巧道：“多谢舒师兄。”
舒北凉被他这一声叫得耳根子又红了起来，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舒某。”
谢冉点点头，说：“舒师兄真好。”
唐玉清在旁边看着，觉得谢冉这人深不可测。
这附和得未免也太自然了。
简单梳洗后谢冉与舒北凉就都回到男弟子那头歇息了。十八人中有十三个男孩子，五个女孩子，这边有两间木屋子是给他们这些少年合住的。
毕竟是未过关的外门弟子，住得上这种地方已经算好了。
湛晋和那小个子的男孩都在隔壁屋里，舒北凉则和谢冉是相邻床铺。
刚躺下时舒少爷还很兴奋地问谢冉：“你家在何处？”
谢冉说：“少林寺。”
舒少爷吃了一惊，又问：“可谢师弟明明是有头发的。”
谢冉伸手在二愣子舒北凉脑壳上一弹，小声笑道：“师兄，我只是住在寺庙里，不是去当和尚。”
舒北凉说：“噢。”
他们聊了几句，但其他人都累了一天都要歇息，他们也不好再出声说话，只得跟着阖眼睡过去。
谢冉睡眠浅，身旁的舒少爷隔三差五翻一次身，叫他跟着到了大半夜也没睡着。
他裹着被子凑过去，低声问舒北凉：“师兄怎么睡不着？”
舒少爷翻了个身，正脸对着谢冉，沮丧道：“月光太亮了，床太硬了，我……”
窗口没有糊纸，雪白的月光映进来，确实是正好投在舒北凉身上。谢冉想了想，说：“不如师兄同我换个位置睡？”
舒北凉迟疑了一会，摇摇头，说：“月光照在你脸上，恐怕你也会不舒服。”
谢冉又思索了一会，把缩在被窝里的手伸了出来，轻轻地覆在了舒北凉双眼上，说：“师兄睡吧。不要想太多，明日还得早起，就且忍忍这硬木板罢。我明日去替你拿一床多的被铺铺在下面……”
少年的手心温热，带着点青草的气息。舒北凉听着谢冉低声对他说话。慢慢地有了困意，终于是安稳睡了过去。
-
天涯尽第一声鸡鸣惊破云霄时，谢冉就睁开了眼睛。
他许久没有在这种屋子中醒来的感觉了。
他咬着发带束头发时，舒少爷还蜷成一团窝在被子里，秀气的眉毛紧皱着，也许做了甚么不好的梦。
谢冉把舒北凉推醒后，舒少爷还是昏昏沉沉不在状态，衣带系得一塌糊涂。
“今天是第一日，若是迟到了，”谢冉一面往自己脸上泼水，一面对咬着木牙刷打瞌睡的舒北凉说，“接下来两月就不好过了。”
舒北凉说：“唔。”
谢冉知道对方没怎么听进去，不过问题也还不大，他虽然不比舒北凉强壮，但把对方扛到练武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这要搁在十几年前的金云派，舒少爷恐怕连两天都待不了就得被踢出师门。
连拉带拽把舒北凉拖到地方时，唐玉清和另外四个小姑娘都已经到了。宋大小姐也不知是起得多早，胭脂唇妆描眉一样都没落下。
“他怎么了？”唐玉清蹙着细细的眉毛看着扒拉在谢冉身上要死不活的舒北凉。
谢冉说：“他还没清醒。”
唐玉清说：“泼盆凉水倒他身上试试。”
谢冉叹了声，偏过头捏住了舒北凉白净的腮帮子扯了扯，说：“舒师兄，醒醒啦。”
唐玉清被谢冉纵容态度感到不解：“习武的日子往后更辛苦，你还要一直帮他不成？”
谢冉说：“送佛送到西嘛。”
他说罢推了推舒北凉的头，说：“师兄，你敢在我衣服上流一滴口水，都别想我下次再拖你出来了。”
舒北凉在梦中隐约察觉到什么，猛然惊醒过来，怔怔地望向故作严肃看着他的谢冉。
唐玉清说：“你装睡？”
舒北凉茫然：“啊？”
他们十八个人在练武场等了半个时辰后，才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青年从山上走下来。他看着像是三十来岁，浓眉，下巴还有胡渣，从样貌上看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唐玉清站在谢冉身旁，小声说：“他就是陆不仇。”
谢冉点点头，心道怎的惊月派的前辈都要让他们等上个把时候才出现，难不成是想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陆不仇浓眉大眼，虽然看着有些邋遢，却也能被归在英俊一列。他前些年在江湖上以刀法扬名，近来才回到师门教外门弟子习武。
他懒洋洋地抬眼在这些局促不安的年轻人身上扫了一圈，瞧见还垂着头抽空打瞌睡的舒北凉，嗤笑了声，道：“怎么？到了天涯尽，还打不起精神么？”
谢冉一看，舒少爷果真被陆不仇盯上了，心里摇头叹气，觉得舒北凉真是时运不济。
陆不仇方要把舒北凉叫出来打一通杀鸡儆猴时，谢冉就往前一步站了出来，说：“陆前辈，在下听闻您刀法在江湖上数一数二，很是厉害，今日能否向您讨教一番？”
谢冉干净而秀气的脸上带着任何人都不会讨厌的笑，也不像特地出来找茬的。陆不仇打量了他一会，真就应了他的请求。
谢冉并非想出风头，只是替舒二愣子挡一挡。他接过陆不仇扔来的木剑，心下琢磨了一番，打算用个十分之一的实力去同陆不仇打。
少年人身量还未长开，但持剑时已有了几分林间青竹的洒脱之意。陆不仇看谢冉拿剑姿势还算标准，也稍微对这比试上了点心。
舒北凉被唐玉清撞清醒了。
他愣愣地发现谢冉不知甚么时候上去与那高高大大的前辈打了起来，直到唐玉清掐了他一下，他才醒悟对方是替自己拦下了一劫。
谢冉吸了口气，佯装剑法还不纯熟，摇摇晃晃地将手中剑向陆不仇刺去。
陆不仇果真没打算同他认真打，基本都只在用刀背挡他的攻势。
等陆不仇掐算着时候到了，便要用刀要抽向少年时，这少年忽的将剑一丢，翻身抬掌要砍向他的后颈。
陆不仇眼神一凝，抬手要抓谢冉的腿时，谢冉却像鱼一般溜到了他身后。这倒是让陆不仇有兴致起来，脚下运上轻功微微一挪，猜到少年要飞脚踹过来，转身时就顺势扯住了少年的裤腿，把他倒着吊了起来。
陆不仇晃了晃手中的谢冉，哈哈笑道：“你这小娃娃倒是有几分聪明。”
谢冉虽被吊着，但也跟着弯眼笑：“陆前辈真厉害，在下自愧不如。”
陆不仇说：“你这么聪明，别人扎半个时辰的马步，你就扎两个时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