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江彦昭嚼碎嘴里的软糖缓缓咽下，声线平静无波，“我没有想要的。”
因为想要的他要不起。
语罢，他移开视线，漫无目的地望向别处。林琬抿了抿唇，还是没说出道别的话。
回去后她苦思冥想，打算送他一件亲手所做的礼物，才能彰显心意。
此去大约很久都不能再见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会遇到许多人，她怕江彦昭渐渐地忘了她。
林琬唯一擅长的就是画画，她决定画下从相识以来所有难忘的事情，制成一本画册送给他。让他闲来无事时翻一翻，多想想她，这样就不会忘记了。
这日，梅娘正在铺子里忙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进来，问道：“你是管事？我家主人邀你明日会仙楼一见。”
梅娘微怔，这铺子平时只做女子的生意，冷不丁跑来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惹得夫人娘子们纷纷侧目。那人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丢下请帖便匆匆离去。
梅娘将请帖交给林琬时，她正在屋里画画，按照大哥定下的日子最迟浴佛节过后他们便得启程回汴京。
剩下的时日不多，她得抓紧时间在离开之前完成。林琬专注作画，眼也不抬，敷衍道：“你先放着吧，得空了我再看。”
她手头上画的一副正是两人在汸山时的情景，漆黑的雨夜，少年沉默地背她下山。旁边还零散地放着许多已经画成的，梅娘好奇地问：“小娘子，这些画我可以看看吗？”
林琬笑道：“当然可以。”
少女微微俯身伸手去扶跌倒在地的少年。
少年满脸冷漠地拎着一尾鲫鱼递给少女。
少女给卧病在床的少年喂药……
这些图画记录下两人之间相处的点滴，梅娘看见林琬如此赤诚真挚的感情，不禁眼眶湿润，想起她和李郎的过去，她抬袖拭干眼角的泪水，叹道：“真好，您是想临行前送给他吗？”
林琬点头，面上浮起一抹忧愁，“只是到现在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
梅娘安慰道：“江小官人面上虽冷，但心里还是有您的，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帮您看着他，放心吧跑不了的。”
“梅娘你又打趣我。”林琬低眉，面色羞赧地赶人，“你快走，别待在这打扰我发挥。”
兰薰进屋给林琬添茶时，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案头的请帖，“姑娘，在东河县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有人给您下帖？”
林琬不在乎地说：“我也不知道是谁，你帮我打开瞧瞧。”
兰薰跟在林琬身边见识过不少好东西，打眼一看便知贵贱。帖子用的是玉版宣，光洁坚致，手感绵软，这纸寻常人家极难得到，哪怕在汴京也只有高门大户用得起。帖子里的字则是用上好的松烟墨写成，仔细一闻字里行间留有淡淡的香气。
“姑娘，这张帖子可太贵重了，您何时结识了出手这般阔绰的人？”兰薰道，“不过字写得特别丑，简直糟蹋了如此好的纸，上面说请您明日酉时前往会仙楼。”
“可有落款？”
“没有，末尾只留了一个范字，兴许给您送帖子的人姓范吧。”
林琬道：“可能是送错了，我根本不认识姓范的人。”她让兰薰收好帖子，以防送错的人找上门时好还回去。
国丧已过，东河县比往日更加热闹喧哗，听说李员外嫁女，斥百金置办了一场焰火表演。夜幕初降，林琬便兴致勃勃地叫江彦昭把桌椅搬到院外。
“琬琬，你还没跟他说吗？”林翊负手而立，望着江彦昭忙碌的身影。
林琬低下头，“大哥，我怕……”
活了两辈子，她依旧没法坦然地面对分别。
林翊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琬琬，道别是结束，也是重新开始。既然你们前世有缘，日后终究还会再相见。不要拖太久，我若是他不会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尽早告诉他吧。”林翊说。
林琬盯着脚尖上小巧的绣花，“我明白。”
江彦昭站在回廊下，晚风吹过，卷起他的衣袂。林琬回身走向他时，余光瞥见林珊孤零零地立在回廊的另一边。
四姐姐活得向来没什么痕迹，就像是一滴水落入另一滴水里。林琬蓦地想起上辈子四姐过得并不称意，她册封诰命进宫领旨那日也像这样远远地看过她，记得那是一个飘雪的冬日，她披着鸦青色云锦氅衣站在红梅树下，面对重重宫墙，清影孑然。
她并没有像下人们传的那样厌恶她，小时候也想与她一起玩，只是林珊仿佛一直笼罩在轻烟里似的，模模糊糊瞧不真切。她一点也不了解她，有时说上几句话，她的反应也淡淡的，渐渐就没了交集。
不像二姐，虽然性子也清冷，但二姐喜诗书歌赋，喜风雅的物事，每回与她谈起这些，二姐话匣一开甚至比她还健谈。
府里似乎无人知晓四姐的心思，所以当年她突然推了父亲定下的婚事，执意进宫，着实令林琬大吃一惊。
“琬琬，快看1身后林翊高声唤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琬脚步一顿，仰首看天，见一束刺目的火苗直窜天际，眨眼的功夫它便化作漫天金雨，闪着五颜六色的光，照亮整个星空。紧接着一束束火苗接二连三地升上天空，仿佛天女散花，又像是从九天泻下的流光瀑布，千姿百态，缤纷多彩，看得人眼花缭乱。
江彦昭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头顶耀眼夺目的焰火，他静静地望着她流光溢彩的侧脸。
“好美啊1她忍不住赞叹。
“确实很美。”江彦昭沉声道。
林琬听到他的嗓音，想到林翊方才说的话，定了定心神，“江彦昭……”
他轻轻“嗯”了声。
“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不过你听完之后不许生气。”
“好。”江彦昭鲜少见她这般吞吞吐吐。
“再过两日，我就得跟哥哥姐姐回汴京了。”
江彦昭一愣，“你要走？”
林琬看出他眼底瞬间的黯淡，有些不安地捏紧衣角，“其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是么？”江彦昭急切地问。
“我爹娘管得严，可能……”林琬见他的脸色不好，低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
她与他，霄壤之别。
江彦昭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不是生气，而是失落。他的世界很小很小，仿佛一只蚌壳，逼仄而褊狭，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安顿好自己。从她没有任何征兆地闯入他的生活，直到慢慢适应了有她的生活，他的世界才渐渐开阔起来。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患得患失，后来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在他眼里她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似乎再难重新过回曾经黑暗无光的日子。
她离开之后，兴许一切又会恢复原样。于她而言，他不过是路边的一块顽石，往后还有漫长的岁月，她可还会等他？
等他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边，等到他足以与她相配的那日。
“江彦昭，你听好了，我没有同情你，也没有可怜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坎坷，对你好是因为心疼。我走之后你要好好跟着章先生读书，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你，在我心里，你一直胜过别人。”林琬望着漫天璀璨的火树银花，似是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柔声问他，“你会争取来汴京找我吗？”
江彦昭怔怔地看着她，眸子里仿佛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霭，声音却异常坚定：“我会。”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会拼命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