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谈[流汗]
用问题回避提问,注定得不到完整答案。
隋然最后也没能知道遇安的创办跟她有哪门子关系。
桑女士一句话石破天惊,她回过神配合地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对方却看了下亮屏的手机,以“我回个电话”的正当理由暂离。
隋然把换着一次性纸杯,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有点躁。
倒不是非得知道个子丑寅卯不可,话赶话赶到她不想接的份上,最好是避其锋锐。结果绕来绕去,反而自投罗网跌进更深的漩涡。
怪痒的。
人嘛,别管什么性格类型,直接或间接促进某件事的发生,哪怕千分之一的参与度也好,总会忍不住一探究竟,看看自己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似乎这样能满足对存在感的需求。
隋然难能免俗。
她巴巴地望着从打完电话回来的桑女士,对方笑眯眯地丢下一句:“想知道啊,问淮安呗。”而后伸手示意隋然帮她递下包,“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有点事,改天再联系你。”
撒了饵就跑路,恶趣味满盈。
老实讲,遇安的公司氛围还挺奇怪,桑女士这里说淮安,那边马上心有灵犀地不点名道姓说她“喜欢开玩笑”,并且郑重上升到“希望不会冒犯”的程度。
隋然心想着居间方可真难,也笑,仿佛无事发生的标准营业微笑,跟着桑女士往外走,“您乘地铁还是……?”
“助理来接我。”桑女士说。
隋然送她到门口,问,“平面图回头我发您邮箱微信?cad文件方便查看吗?要不帮您转pdf文档或者图片。”
她如愿以偿地从桑女士的表情读出“cad……什么cad哪个cad”的困惑。
cad是建筑工程制图软件,非行业人员很少装查看此类文件的软件,桑女士说她第一次做(选址)这个事情,想来大概率没有。
“微信邮箱都行,图片吧。”桑女士说。
“那我整理好就发给您。”隋然顺水推舟。
顾问/中介信条之一:永远不要相信客户的“改天”,等着等着就熄火歇菜了。
隋然才不管桑女士跟淮安的关系,毕竟人说了两个摊子两码事。
对淮安全无保留的信任基于上次合作,桑女士则不然。
她以前不会问客户方不方便看cad,直接转pdf或图片了事,只有客户主动要了才发。
这回问桑女士,纯粹是被对方的“玩笑”激起了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说起来,精确的建筑结构需要看cad原始文件的小技巧还是从淮安那儿学来的。
……………………
翌日一早到公司打完卡,隋然收到一条物业招商发来的信息。
太平汇经-鲁:「你客户在吗?我这里刚出了一套。」
之前广撒网,隋然跟不少物业的招商联系过,太平汇经大厦的鲁经理排在第二位。
这幢楼就在寰宇对面,有次淮安隔窗看到,问起过有没有房源。
她当时回答那里很少出空置。
确实少。
太平汇经软硬配套绝佳,在中心位置,没有寰宇、环球的地标溢价,属于“一出没”的抢手物业。
往上翻聊天记录,一周前鲁经理还说「满租」。
隋然问:「是转租吗?」
一般突然出来的房源都是现租客提前退场转租,很少例外。
鲁经理:「是。」
隋然没有着急问淮安到哪儿了,有条不紊地罗列问题:「现客户什么类型?租期还剩多久?为什么要退租啊?有没有转让费?合同跟谁签?」
鲁经理:「合同剩17个月,客户私人银行,自建总部大楼,所以提前退租。有转让费。合同跟大业主签。」
隋然单独提问:「佣金呢?」
鲁经理:「转让费里算。要是快的话,租客也可以出一部分。」
隋然想了想,又问:「续签的合同……到时候好谈的吧。」她故意打的句号。
鲁经理好久没回。
隋然不急。
她大概猜到了为什么业主招商帮着租客找中介联系转租。
跟租房一样,商业租赁也有押金在,金融中心板块通常是一季度的租金。按这区域的标的,少则百万,多则千万。
提前退租押金不退是业内惯例,但金融中心还有一个店大欺客的规矩——租期未满提前退出,不仅押金不退,剩余的房租也要照付。
该霸王条款通常藏在数十上百页合同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金融中心的霸权行规由来已久,约定俗成演化为行规,有些客户甚至注意不到这条款,而对于有意见的客户,招商和居间方一般都会说哪怕提前退租,你公司搬也搬走了不可能叫你付后面的租金,或者提出到时可以转租之类的建议来安抚客户——后一种建议还很有效果,相当比例的客户到这一步不会再计较,毕竟都希望好好在这里办公,不想中途离开。
但也有较真的客户,白纸黑字骑缝章落在合同上,都有法律效用,就算前期天花乱坠出主意如何迂回解决,可是一旦客户真的这么做了,只要被业主方追究,这就是一个法律风险,对客户公司信誉有一定影响——大家出来做生意,听说这家拖欠房租,首先诚信上打了个折扣。
四年前,隋然那个败在临门一脚的客户便是发现了“提前退租,租金照付”的条款,跟业主方磨了一个月合同,光隋然参与讨论的律师电话会议就有两次,总计八小时,最终业主方退让了,客户反而出离愤怒,认为没法接受海城的风气,干脆退出海城市场。
有前车之鉴,隋然特别在意合同细节。
先小人后君子,前面把该讲的讲清楚了,省得后期扯皮浪费多方时间精力。
隋然等到了让她满意的回复。
鲁经理:「能谈[流汗]」
鲁经理:「也就看在你客户资质不错,换别的肯定不行。还有,这件事不要跟你的同事讲。」
隋然:「明白。谢谢。」
明白鲁经理同时联系的居间方不止她一个。
隋然又问:「现在方便看房吗?我想先去看下。」
鲁经理:「客户呢?」
隋然:「客户也要安排时间的呀。我先过去了解下,这样方便跟客户介绍情况,也少了您麻烦不是?」
鲁经理发了个撇嘴的表情:「来吧。」
淮安电话来的正是时候,隋然刚到太平汇经楼下,眼见三五个佩戴中介徽章的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进大堂。
她接通电话,打断淮安的一声“隋经理”,问:“您在哪儿?”
那边背景一片静寂,因此听出呼吸稍有些停滞,“车上,刚下飞机。”
“回家吗?”
“是。”
隋然看着几个中介走向安检刷卡处的女性工作人员,快速地说:“寰宇对面的太平汇经您有印象吧,一会儿您好直接过来吗?”
“哦……”淮安轻轻吐了口气,“可以。”
隋然无暇关注对面细微的情绪变化,目光锁定几个同行,见他们都向那名工作人员展示了工牌或名片,那人应该是鲁经理。
“大概多久能到?”
隋然边问边往刷卡的地方小跑,正巧赶上鲁经理确认完前几个中介所属的公司,打算进电梯间。
“二十分钟。”
“好,到时候我下来接你。”
隋然干脆利落挂了电话,向鲁经理出示工牌,小声说:“客户二十分钟左右到。”
鲁经理状似不以为意:“他们的客户也差不多这个时间。”
隋然了然,鲁经理想搞饥饿营销,招几个客户同时来看场地,制造紧张感。
招商玩这一手换客户搞不好真的会紧张,隋然反而略微定下心,因为商业租赁不像住宅,现租客转租是想降低成本减少损失,但牵扯到利益,周期难免拉长,很多客户会在拉扯的过程中冷静下来,思考利弊。
事实证明,同行的客户没有比淮安更靠谱的。
十五分钟后,淮安打电话通知“到了”。
彼时隋然自己差不多先看完了要转租的场地,半层楼,朝江。上家留下的装修崭新,两个词精准概括:低调,奢华。某种意义上符合金融行业的主流审美,不用大改——当然想重新装修也可以。
凭经验以及直觉,隋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淮安会喜欢这里的。
鲁经理正好要下去接人,两人一块儿下楼。
电梯里,隋然又跟鲁经理确认后期付款等合同细节。
鲁经理这会儿有点不耐烦了:“你等客户定了再说好伐?这客户看都没看,你能替人做主吗?”
隋然知道自己过于紧张合同那道坎,面上开起玩笑:“您这里条件优秀呀,哪个客户来了看不中的?就是您知道转租多了道程序,流程比较复杂,我多了解点信息,到时候也方便给客户也介绍,省得您……”浪费口水。
点到为止。
大业主的招商普遍傲慢,即便属于职业要求,即便客户是出钱的那方,也总自觉不自觉地摆架子,爱答不理。
所以碰上这样的招商,居间方得小心地捧,捧高兴了事半功倍。
鲁经理从手机上移开目光,斜她一眼,没绷住笑:“那快叫你这客户直接定了吧,我看挺符合你之前报的需求的。多少年没出一个转租的,我都快烦死了。”
隋然抬手握拳:“尽力。”
楼下安检处等着的不止淮安,还有王玮和杨文。
王玮不时瞟向淮安,后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隋然心脏重重地跳了下。
王玮见过淮安。
五年前刚跟nip接触那会儿,王玮还是海澄手下的愣头青,被指派给隋然当搭档。
五年时间,一个顾问见过的客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是之前成交过的客户,过了这么多年,大街上偶一遇见,没准儿只觉得眼熟,想不起是谁。
但淮安太特别了,跟当年没什么变化不说,本身在人群中就属于过目难忘的类型。
杨文跟王玮说了句什么,他转向隋然,极为热络地举起手喊:“老隋。”
隋然沉着一份警惕,脚步不由慢了。
三方集合,鲁经理看看王玮和杨文,问隋然:“哦,你同事啊?”
“对,我们都是兆悦的。”王玮满脸堆笑。
二对一变四带一。
主场是隋然和招商,王玮杨文是添头,两人偶尔插两句,没有平时私下的针对,至少在客户面前表现出了职业素养。
隋然却很不安。
淮安惯常的惜字如金,但两人之前打过不少交道,有默契在,甚至可以说有了纯靠直觉感应的气场。
鲁经理有几次问淮安问题,她心不在焉,但没有往常那句:“后续由隋经理和贵方沟通”。
看完,隋然心凉半截,鲁经理脸色也不好看,可能是看出淮安的反应过于冷淡,觉得这客户没戏了。
到了楼下,隋然没有像往常那样送淮安去对面寰宇,王玮却自来熟地称呼:“淮总。”并递出名片,“我是老隋的主管,谢谢淮总这么照顾我们老隋哈。”
淮安看着那张名片,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还是接到手,客气道:“王主管好。”
王玮顺杆往上攀,先行往斑马线:“淮总是在寰宇办公的。走,送送您。”
客户面前,隋然也不能表现出对同事行为的反感,悄悄吸一口气,冲淮安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五米宽的小路,斑马线两头没有信号灯,来往车不多,王玮跟淮安保持平行,走出几步,像跟朋友拉家常似的开口:“哎,淮总知道的吧,我们老隋前头为了女朋友离职好几年,以前业务水平还在的,不过她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到位的,您随时联系我。”
头顶直入天际的寰宇反射着四面的光,隋然眼前晃出一片白,余光隐约看到一辆车慢吞吞地驶近斑马线,她知道自己得赶紧过马路,却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左脚还是右脚。
车辆经过带起风流,后颈一片冰冷,继而蔓延至全身。
恍惚间,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听见淮安在很近的地方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