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玉

    段子落走遍了这个小镇的所有酒馆，没有一家能满足她。

    在此之前，她已经游走了百十个小镇和村庄，走进的酒馆数不胜数，不过她仍要继续，段子落想要找的，是这世上最烈的酒。这似乎会永远进行下去，你发现这一碗比上一碗烈，你就会认为还存在着更烈的下一碗。

    某个不知名的小镇，某家不知名的酒馆。

    浅冬。

    雪刚刚止住，但狂风还没停，依旧如利刃般划在行人的脸颊上。冬季刚到，便下了第一场雪，却已如深冬般寒冷。

    段子落坐在靠窗的位置，但不向外望，只顾埋头小饮。窗户正对着一条小街，行人不算少，雪已经被踩化，宛若那些陌生人的内心。二者相见，擦肩而过，转瞬即逝，谁也不会记住谁的背影。

    “哎呦！这不是段小姐吗？这么巧……”一个老人的声音道。

    段子落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此人名叫“吕百川”，是九华山的弟子，说是弟子，年龄比掌门还大。因触犯了帮规而被驱逐出山，却在武林中依旧声称自己是九华山的人，索性在武林中叶隼行走了几十年，地位倒也不算太低。

    “来来来，老朽以茶代酒，干！”吕百川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咽了下去，晃晃脑袋，很是陶醉。

    段子落不予理睬，抿了口酒。

    吕百川把茶喝出了酒的感觉，而段子落喝的是烈酒，却似在品茶。

    “段子落啊！……你这才二十岁就这么喝酒，对身体太不好了……”吕百川坐在了段子落的对面，道，“你看你的脸色，白的不像样，这酒啊，还是少喝点儿的好，你看我这茶……”

    “你找我有事么？”段子落道。

    “没什么事儿，刚巧在这碰见你了，咱俩不也算得上朋友吗？……”吕百川道，年近七十的脸上堆出笑容。

    “你找我有事儿么？”段子落又道。

    吕百川见段子落这般，索性也不再装：“其实在下早就在此等你了，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

    “你有什么事儿快说！”段子落道。

    “小李飞刀知道吧？”吕百川道。

    “知道。”段子落道。

    “他在西域地区杀了十几人，重出江湖了。”吕百川道。

    “与我何干？”段子落道。

    “这武林平静了这么久，该有个新排名了吧？”吕百川道。

    “与我何干？”段子落道。

    “小李飞刀就是为了排名而来。”吕百川道。

    “与我何干？”段子落道。

    段子落连续说了三个“与我何干”，没看吕百川一眼。吕百川盯着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嘴角微微颤抖，登时语塞。半晌，“你难道不想成为武林高手么？”吕百川道，喝了口茶拭去了脸上的汗。

    “我现在不是武林高手么？”段子落道，见吕百川不说话，段子落饮尽碗中酒，道：“一块玉，去碰一块废铁，也会慢慢变成废铁。”

    “难不成武林只有阁下一块玉？”吕百川道。

    段子落冷笑了一声。

    “若是废铁来碰你呢？”吕百川又道。

    “你就是废铁！”说罢段子落猛地将酒泼在了吕百川脸上，引得店中客人纷纷观望。满脸酒水的老头被一个小丫头此等羞辱，却是敢怒不敢言，他知道，自己这块废铁去碰玉是什么下场。

    吕百川缓缓用袖子擦净酒水，那布衣已脏得看不出颜色。“我是废铁……萧子若可是块宝玉……”

    段子落浑身一紧，闭上了眼，许久，道：“玉……不被打磨，就是石头。”

    “从石头变成玉，就要被打磨，比如被铁碰。”吕百川道。

    段子落不语，冷风吹进屋内，撩起她的长发。

    “玉，就是给别人看的。”吕百川又道，“不从石头里出来，谁又知道你是玉？……”

    段子落抬头欲言，沉默了一阵，喝了一大口酒，又低下了头。

    “小李飞刀这块美玉现世了，萧子若恐怕也不远了吧。”吕百川继续道。

    “谁在排名？”段子落道。

    “百晓生。”吕百川道，他的嘴角正在悄悄上扬。

    段子落提剑起身，将挑起的一串铜钱掷到了柜台上，夺门而走。雪白的丝纱在寒风中，飘忽不定，宛若世外仙子。而这个世外仙子，这块绝世美玉，即将孤身进入凡世，独自去碰这世间的废铁。

    直到段子落消失在小街的尽头，那酒馆的老板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他有生还没见过喝半壶酒就扔一串子铜钱的。

    老板向外望去，吕百川弓着腰走过来道：“不用找了，她不会再出现了。”

    “为什么？”老板道。

    “因为你这酒，不够烈。”吕百川笑道。

    吕百川干了一碗茶，一对老眼无比浑浊，脸上露着邪笑，却抬头长叹一声：“再美的玉，又有几个能忍住不碰铁呢？”像是在说给酒馆老板听，又像是在说给有风无雪的冬季，更像是在说给浑浊的世人……

    食一碗人间烟火，饮几杯人生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