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火苗
琐碎的,细小的代码，正在从他的身上溢出。
千秋低着头，金发遮盖住了他的眼帘,小饭馆的灯光从上方洒落,暖暖的光晕在金发上，又在桌面留下阴影。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餐盘上,似乎还没有发觉异常。
与不受控制时狂风骤雨般的代码不同,他刻意克制，却没有发觉,依旧溢出的代码，就像是细小的雨滴，又像是静电。
短促的，在肌肤下,激起深层的战栗感。
尤那的目光停顿了一会,在代码再次飘过来的时候,戳了戳千秋,对上他不解的目光，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过去。
千秋抬眼,目光瞬间停滞了。
“啊……”他立刻看向尤那，又望回立刻消散在半空的代码,不停地眨着眼。
那副表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尤那撑着下巴，随意的半伏在桌面上,微微仰角的角度，能够清晰的看见千秋因为紧张而不停的颤抖的睫毛。
心虚吗？还是难堪？紧张？
尤那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显而易见的手足无措。
那是并不常见的——十分外露的情感。
从小相识，一块长大,尤那最了解千秋的性格，也熟悉他的每一个小表情。
千秋的性格随意散漫，对什么都不上心，说的好听点叫亲和力强，包容力强，直白点说就是游离在人群之外。
他没有人该有的好恶，没有明显的偏好，对什么事务的反应，也都是淡淡。
在他脸上看到这么直白的表情，可真是少见。不看个够可不行。
“那那，你……别盯着我看了。”千秋看起来恨不得原地消失。
越这么说，尤那越觉得有趣，“看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遮我眼睛吗？”
千秋看起来更加羞愧了。
招惹的太过分也不行，千秋的情绪一剧烈变化，代码就止不住的外泄。
尤那见好就收，状似漫不经心的转开眼。
在她转移开目光的时候，千秋是什么反应，怎么调剂自己的心情，她并不是很在意，反正想也能够想象得到。
她只在心中估了一个大概的时间，发了会呆，转回眼的时候，千秋果然已经整理好心情，恢复了正常。
“走吧？”
尤那看着已经差不多空掉的盘子，问千秋。
千秋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尽管接近夏季，夜晚的室外温度依旧比室内低许多，尤那打了个哆嗦，千秋的衬衫外套就披在她的肩上，她缩了缩手臂，自言自语，“感觉没怎么吃饱呢。”
美味的蛋包饭的美味程度也没有到惊艳她的程度，更不用说只有小小一碟，却花掉了她一半的积蓄。
“还要再找点什么东西吃吗？”千秋问她。
他已经找回平时的感觉，微笑着的表情云淡风轻，不见刚才的局促，尤那瞥了他一眼，悄悄撇了撇嘴，“不了，回去吧。”
夜晚没有什么安排，因为代码又飘到她的身边，千秋自觉地与尤那保持距离，种田游戏自带的初始小木屋内空空荡荡的，灯光很温馨。
体力在及格线的边缘，让人很想睡觉。
既然已经决定轻松地玩，到这个点，尤那就完全不去考虑农作的事情了，她只在日历前转了一圈。
需要收入，还有种子，房间内的道具也太少了——
她又瞥了一眼千秋。
还有服装，她实在受不了天天看千秋穿像老爷爷一样的白背心和衬衫。
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玩。
她打了一个哈欠。
“要睡觉了吗，那那？”坐在桌边的千秋立刻发现了她脸上的困倦。
尤那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比起收入之类的，还有更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
初始小木屋十分简陋，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
她和千秋面面相觑。
“我到外面呆着吧。”千秋站起身准备离开。
尤那看着千秋干脆利落地准备离开。如果非要呆在这里，尤那或许还会犹豫一下，但是千秋没有丝毫犹豫的推开门，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地就开了口，“等一下——”
千秋停了下来，尤那想了想，问他，“你准备到哪里去？”
难不成还准备在森林里待上一晚上吗？他是真的不把自己当成人类啊。
千秋顿了顿，转开目光，“哪里都行。”
他反正怎么样都行，只要能守在尤那的身边，让她安心，呆在门外一晚也不是不行。和尤那不一样，他并不执着于人类特征，睡眠和饮食都可以舍弃。
“既然你这么说……”尤那望着他的侧脸，“我倒是有个办法。”
夜晚已经完全降临，窗外不见余光，尤那把房内的小灯关上，稳稳地躺回床上，拉上被子，遮住半张脸。
无论什么时候，在哪个世界，这样躺在床上的时间果然是最美妙的。
她放松了一会，转头看向一边，“千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黑暗中，千秋的声音温柔的传过来，“好的不能再好了。”
“不会觉得累吗？”尤那打了个哈欠。
“不会。”千秋对自己的状况回答的很简短，“困了吗？睡吧。”
“不要一直盯着我哦。”尤那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之间，还不忘记叮嘱一句。
虽然她知道，也是白嘱咐。
尽管已经关掉了灯，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千秋的目光。来自被安置在床头边，恢复了稻草人本体的千秋，那镶嵌上的棕色纽扣眼睛的注视——
睡到半夜，尤那忽然睁开眼睛。
尚未完全睡醒的恍惚，朦朦胧胧的看向天花板，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
为什么肚子会饿啊！！
明明是游戏，是种田游戏啊！那个随便在森林里捡到什么东西都可以往肚子里送，只要体力不足就在背包里翻出点什么来吃的种田游戏，为什么到了半夜，她会因为肚子饿而醒过来啊！
“那那，你怎么了？”
她正瞪着天花板，刚动了动手指，黑暗中，千秋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睡不着吗？”
就知道，千秋绝对不会听话的。
恐怕一直在看着她吧，千秋对于她的睡眠状况是了如指掌的。
因为他绝对不会在不确信她是睡是醒的状况下贸然搭话，千秋是绝对不会打扰她的睡眠的。
大概是在她刚刚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就已经发觉她醒过来了吧，刚才那几秒钟的沉默，也只是正在确定自己的判断。
一起长大，过于熟悉，甚至到了从呼吸的节奏就能分辨是否睡眠的程度。
尤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对于千秋的这种行为，已经无力指责。
不如说，她既然愿意让他呆在这里，就已经预料到这种状况无可避免了。现在更加重要的是——
“我好饿啊，千秋。”深夜忽然袭来的饥饿感，让人脑袋空空。
“嗯？”
她听到千秋把脚从地面□□的声音，没过一会，千秋来到了她的床边，打开了小灯，骤然亮起的光线让尤那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千秋的脸出现在眼前。
棕色的纽扣眼睛流露出关切，稻草的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饿？”
对上纽扣的眼睛，尤那原本莫名焦躁的心情立刻好转。
“明明是靠食物恢复体力的游戏，为什么还会肚子饿啊。”尤那从床上坐起来，抓着紫色的长发，忍不住向千秋吐槽，千秋看着她的表情，微笑起来。
“因为那那你很特殊嘛。”
玩家是玩家，她却是游戏中活生生的“人”，她是活在游戏中的。
“今天只吃了一份蛋炒饭，会饿也是正常。”他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我给你做点吃的怎么样？”
“现在吗？”
尤那坐在床沿上，抬眼看着千秋，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她只是抱怨两句，没指望着半夜能吃上东西啊。
“有什么关系。”
“可是没有厨房啊？”
现在家接近白板，需要攒够钱，升级装修之后才能拥有厨房，而且种田游戏中的烹饪需要菜谱才能制作，最重要的是，连原材料都没有。
大半夜的，要她为这些事情去修改代码，她也还没有饿到那种地步。
千秋只摸了摸她的头，就转身离开，没有多说。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口小砂锅。
“从小餐馆里拿来的。”对上尤那的目光，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没关系，明天我会还回去的。”反正游戏内的饭馆只有晚上才营业。
“没有食材……”尤那看着他。
千秋从她的背包里把蘑菇取了出来。
是今天下午捡到的，被她嫌弃的蘑菇，虽然散发着新鲜的香气，让她直接吃下去，却过于艰难……
他准备用一个蘑菇给她做饭吗？
尤那的念头还没有在脑海里转上一圈，就看到千秋手中的蘑菇一变二，二变三，逐渐变成一捧，无法兜住，掉落的蘑菇滚落在地，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千秋将砂锅放在椅子上，把不断增加的蘑菇放进砂锅中。
尤那看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作弊吧？
千秋心情很好的打理蘑菇，“没有直接从餐馆里拿菜出来，你觉得那家做的没有我做的好吃吧？”
他端着锅出了门，“没有厨房，生火会有烟，我去外面弄。”
门被关上。
尤那呆了一会，跳下床，跑到窗户边，隔着玻璃看到户外升起的火，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千秋的手艺确实比游戏里的道具要好许多，或者说，更加了解她的偏好口味。
尤那抓着外套打开门，走到千秋的旁边，坐了下来。
浓郁的香气飘散，她吸了吸鼻子，火苗照映在千秋的脸上，他专心致志地盯着火，过了一会，又转过头对她微笑。
尤那在他眼中的火苗中看到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