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最忌,秘而不严
“息夫人,不必见礼,坐。”
徐伯夷笑吟吟的,态度和蔼。
现在的息夫人,可是一个普通的宫婢了,而他,是未来的宰相,地位天壤之别,但是一向喜欢骂人粗胚的徐伯夷,态度却是极好。
他当然不是知道了唐治和息夫人之间的那点事情,而是他开始修身养性了。
宰相嘛,要大度,有肚子里头能撑船,要礼贤下士……
徐公正在以宰相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息夫人心急如焚,哪里坐得下。
“徐先生,您别客气。奴婢有要紧事,要见皇太孙殿下。”
“呵呵,息夫人,皇太孙殿下,现在可不是谁想见就见的。”
“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事关皇太孙殿下最最紧要之事。”
息夫人看看外边天色,焦灼道:“时间紧迫,至晚我不回宫,恐怕就要打草惊蛇,必须得马上见到皇太孙殿下。”
徐伯夷脸色一正:“到底是什么紧要事?”
“此事只能让皇太孙殿下一人知道。”
“殿下去了他二皇兄的王府了,现在可还不在。他们兄弟手足,关系极好,指不定几时回来呢。”
“什么?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息夫人急的团团乱转。
徐伯夷道:“息夫人,徐某是殿下的心腹,自殿下初赴朔北,便追随于殿下,有什么事,不能说与徐某知道?徐某自会转告殿下。”
“这件事,你不……”
息夫人突然目光一闪:“徐先生真想知道?”
“不错!”
徐伯夷淡淡一笑,捧起了茶杯。
息夫人道:“好!那我便说与徐先生知道。”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徐伯夷捧着茶杯,脸色泛着酱紫色,汗水沿着下巴,滴滴嗒嗒地落进茶碗里。
他想提起自己的衣领子,把自己吊死。
他想反反正正抽自己几百个大嘴巴子!
叫你犯贱!叫你犯贱!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事儿啊,你把她送去唐修大王府上不就完了么?
息夫人眸中倒是露出一丝戏谑:“徐先生,这件事,奴婢已经说给你听了。您看,是马上去禀报殿下,还是拿出个什么章程出来?回了宫,韦氏夫人那里,还等我回话呢。”
“你……”
徐伯夷张了张嘴巴,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有些失语了,说不出话来。
他哆哆嗦嗦地喝了几口茶,怎么有点咸呢?
息夫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忽然间,有人陪她一起死了,就不觉得害怕了呢。
徐伯夷看了息夫人一眼,强忍着扑上去把这个尤物掐死的冲动,声音极度沙哑地道:“你不要急,一会儿,咳,咳咳,我让快马,送你回宫,耽误不了时间。”
徐伯夷说完,把茶杯放下,就想站起来,可是心跳的厉害,两条腿酥软,站都站不起来。
他喘了口大气,在息夫人面前也顾不得什么未来宰相的气度和胸襟了,便双手抱头,苦苦思索起来。
他一个驿卒出身的低贱人,有机会要做宰相了啊。
就为这,他不知道多少回在梦里头笑醒了。
现在,一切要变成泡影了么?
唐治不是皇太孙的消息一旦泄露,他的一切尽化泡影。
唐治不是皇太孙的秘密能够保全,但他知道这件事,唐治会放过他么?
徐伯夷不知道,他不敢冒险。
如果是他,是绝对不会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还活在世上的。
哪怕再对不起这个人,哪怕把他弄死之后,给他的儿子封个异姓王,也绝不能让他活着。
怎么办?
怎么办?
许久,徐伯夷只觉自己浑身黏呼呼的,内衣因为汗水,全都粘连在了身上。
他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喘一口大气,举袖拭汗道:“息夫人,这件事,不能说给皇太孙殿下知道。说了,你要死,我也要死!”
息夫人幽幽地道:“我知道。可,若不说,事情败露之际,殿下完了,我们还是得死。”
徐伯夷直勾勾地盯着息夫人:“息夫人,这个秘密,都有何人知道?”
息夫人道:“本来,这世间,只有韦氏夫人一人知道,现在,还要加上你和我。”
徐伯夷脖子上青筋一绷,差点儿就窜出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纤细的颈子掐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先送你回宫,你见了韦氏,就说时间紧迫,你只来得及见到了寿王殿下。
寿王唐齐性情优柔,不像中山王唐修一般暴躁直爽,听了这件事,势必会反复思量,要找他二弟商议,还要想办法再向韦氏求证,这样,就可以暂时安抚住韦氏了。”
息夫人眨眨眼道:“然后呢,我们要怎么做?”
“现在,我还没有想好……”
徐伯夷沉默片刻,道:“你什么时候能再出宫?”
息夫人道:“正常制度,每十天可以出宫一天。不过,我找的理由是生病,过个三五天,应该还有机会出来。”
徐伯夷闭了闭眼睛,断然道:“五天吧,你容我好好思量思量。五天后,我派车去宫城西门处儿等,接你过来,共商决策。”
有人帮自己分担的感觉真好。
息夫人现在只觉得神情气爽,一口答应下来。
徐伯夷马上命人套了一辆马车。
其实,从东宫到皇宫正门很近的,但是宫奴出入,不可能从午门进去,穿越前朝,再进入后宫。
这些出宫的太监宫婢,都是从宫城西面告近后宫的归义门出去,从九洲池皇家御苑区的后门儿再出宫去的。
所以,出了宫,光是绕皇宫一圈儿,再到洛邑坊市之中,这就耗时极久。
徐伯夷让息夫人乘了马车,快马加鞭将她送到宫城后面,将她送回了宫里。
至于她的“出租驴”,押金不要了,哪有空还回去。
徐伯夷直接养在了东宫的马厩里,说是他闲来出宫时的座骑。
东宫里捧臭脚的小吏们俱呼为雅,徐宾客实有仙人雅韵。
徐仙人一点也不雅,也仙不起来。
当天晚上,他是被噩梦惊醒的。
仅仅三天,他就瘦了一圈儿,都有些脱相了。
幸亏这几天唐治忙着与两位兄长亲近,与他们离京之间多相处一阵,不然一定会发觉异处。
“我叫你查的人,查到了?”
徐伯夷原本在朔北为盗时,武艺不高,便能在一众大盗中间,成为一个大头目,凭的自然是智计与手段。
这几年他跟着唐治,节节高升,自然也是培养了几个亲信的。
被他派去办事的,便是一个市井出身,为人机灵,对他又忠心的手下,名叫李万鸡,不过自从跟了徐伯夷,他嫌自己名字俗气,特地央过了徐先生,把鸡改成了机,如今名叫李万机,一下子就高大上起来了。
“是,小的奉宾客之命,去玉鸡坊查过了那户人家!”李万机查了三天,打探的十分仔细,便对徐伯夷细细说了起来。
文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文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的十分详细。
至于监视文家的人,倒是不存在了。
那是唐仲平还在东宫时就派出的人,他垮台后,从东宫带出来的人都进行了处置,原来的编制已不存在,监视任务也无疾而终了。
“你说,自从他们的儿子文傲成为冀王府的典军官,文氏夫妇便性情大改?”
“是,儿子做了官嘛,倒不稀奇。现如今原来东宫的人都受到了遣散处治。文典军也被调去做了右街使,正好负责洛河以北这一片的二十多个坊,大概是成了现管的原因,文氏夫妇倒比他们的儿子在东宫时,甚至成为皇帝亲卫时还要得瑟。”
李万机只当徐宾客派他调查文家,是对文傲有什么不满,想要寻把柄对付文傲,因此对文家的事,介绍的极其详尽。他们夫妻在坊间,现在走路都挺胸抬头,傲气的很。”
徐伯夷眯起了眼睛,近几天瘦得有点脱相的模样,看着更加阴森:“你说,文母还要请个西席先生,教她读书识字?”
“是,她说是儿子做了官,她也是官家夫人了,不能给儿子丢脸。哈,他儿子在东宫的时候她不学识字,现在倒来了劲儿,徐宾客你说好不好笑?”
徐伯夷脸色发青,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记住,叫你打探文家的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不劳徐宾客吩咐,小人懂得规矩。”
眼看着李万机出去,徐伯夷缓缓坐倒在椅上。
不对劲儿,文母的表现,很不对劲儿,难不成……她知道唐仲平和韦氏“移花接木”的事了?
否则,他们的表现……
思量许久,徐伯夷眸中掠过一抹狠厉,谁想挡着我位极人臣、光宗耀祖都不行,不管他是谁。
想坏我的前程,就去死!
……
文傲是个很知足的人。
直到现在,他也很感激唐仲平夫妇对他的关照。
天下间人人都可以说唐仲平夫妇的不是,唯独他不可以,那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
虽说如今唐仲平已死,韦氏也成了庶人,文傲受了牵连,也从东宫十率卫队迁到了金吾卫的外围组织,担任了街使,但是相比起以前是个做小买卖的平头百姓,他依旧很知足。
金吾卫负责京城治安,街使就负责各个大街的治安巡逻。
在他们下边,还有武侯铺,武侯铺由不良帅和不良人组成,相当于基层派出所。
那他们就相当于上级警察局兼巡警大队了。
其实,他更喜欢现在这个身份,接地气,方便做点小生意,还能给爹娘更多照顾。
他觉得自己这个性子,是随他爹的。
他娘么,好像更要强一些,总喜欢跟张家比,跟李家比的。
这不,最近又异想天开,要学识字了。
他都不知道老娘是怎么想的,阿爹和阿娘为此还大吵了一架,他当时巡街路过自己家门口,听见吵闹,赶紧跑回去看过。
结果看见一向老实的父亲,却给了他娘一个耳光,斥骂她不知足,会坑了全家。
文傲虽然对老娘突然要学识字有些不以为然,可也不觉得这是坏事,真不明白阿爹为何大发雷霆。
不过他一出现,原本斗鸡似的爹娘却双双消停了下来,直对他说没什么事儿。
但是接下来这几天,阿爹和阿娘一直有点不对劲儿,他们不会再打起来吧?
这一日,又巡到自家这条街时,文傲想到近来一直在冷战的爹娘,不放心地便向自家方向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