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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圣人,不杀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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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凤楼上,贺兰曌微微一扫众大臣,淡然道:“吾儿忤逆,闹出这种家务事来,倒叫大臣们看了笑话。”

    众文武俯首不语,唐仲平脸色煞白。

    “吾儿忤逆”,这就是定性了啊!

    唐治!

    唐仲平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伴在贺兰曌身边的唐治。

    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怎么可能会有今日之变?

    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母亲又怎么可能离得开上阳宫?

    他却全然不想,若是没有唐治,就凭他的胆魄和能力,这江山谁属,还不一定呢。

    “母亲,唐治他……”

    唐仲平血贯瞳仁,就想当众揭破唐治的身世之秘。

    只是,他刚刚一吼,就被韦氏一把推倒,骑在他的身上,劈头盖脸地扇了下去。

    “都是你,都是你,利令智昏,竟对母亲大逆不道,致有今日结局,你我死何足惜?”

    贺兰曌懒得理他二人丑态,反向大臣们平静地笑了一笑,淡淡地道:“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朕的儿子、儿媳……”

    众大臣依旧默然。

    贺兰曌喟然一叹,幽幽地道:“哪有半点帝王之相?”

    唐仲平被韦氏扇得鼻青脸肿,打得莫名其妙。

    他茫茫然向妻子看去,就见韦氏向他递来一个严厉至极的眼神儿。

    唐仲平更加茫然了,一直以来,韦氏都是想弄死唐治的急先锋,如今我要当众叫破他的身世,你怎么还阻拦起我来了?

    只不过,他一向听从韦氏主意,情知韦氏必有所图,所以便也闭上了嘴巴。

    贺兰曌对众大臣道:“众卿今日也都辛苦了,各自散去吧,明日大朝会!”

    众大臣一愣,他们本以为贺兰曌要把所有文武大臣全都拘在宫中,逐一审查再做处置。

    却没想到,刚刚脱困而出的贺兰曌,竟有这个气魄,叫他们各自回府。

    再看看旁边被妇人骑在身上,扇得鼻青脸肿的唐仲平,张孟将、李义夫等宰相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老夫一世英名,怎么就保了这么个东西!

    众大臣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纷纷向贺兰曌施礼告退,下了五凤楼。

    贺兰曌扭头对贺兰娆娆道:“封锁九城,三日之内,只进不出!”

    “臣,遵旨!”

    贺兰娆娆答应一声,立即匆匆下楼去安排。

    贺兰曌扭头道:“令月,怎么未见狄阁老身影?”

    令月公主平静地道:“女儿不知。”

    唐仲平赶紧道:“一早,曾有内侍禀报,好像狄阁老急症什么的,告假。儿忙于……也没听得清楚。”

    贺兰曌心中大悦,狄阁老近些年来,动不动就头痛脑热的,找借口不上朝。

    不过,这还是贺兰曌头一回因为他泡病号而感到高兴。

    贺兰曌没理会唐仲平讨好的模样,对唐治道:“治儿,陪祖母回长生殿去。”

    当下,唐治便护送贺兰曌回长生殿,殿上内侍宫娥,自然也是换了一批。

    一时不能确定忠奸,也就临时破了规矩,安排了些陇右军士侍卫在宫中。

    贺兰曌走进长生殿,随风轻动的珠帘、袅袅吐香的铜鹤、挂在壁角的拂尘……

    曾经每日目睹,被她忽略了无数次的一切,此时看来,却是那般的亲切。

    贺兰曌轻吁一口气,在她睡惯了的白玉榻上侧卧下来。

    唐治道:“皇祖母定是乏了,先歇一歇吧,外边自有孙儿处置。”

    贺兰曌摇了摇头,道:“你先下去忙吧,叫令月进来!”

    贺兰曌没有发落唐仲平夫妇、贺兰三思兄弟和令月公主,所以这几个人也都被带进了长生殿来。

    唐治答应一声,退下殿去,见令月公主等人被押在殿下。

    唐治过去,揖礼道:“姑姑,祖母要见你。”

    令月公主淡淡一笑,便向殿上走去。

    唐治看了唐仲平夫妇一眼,心情很复杂。

    虽然他本就不是唐治,对这对夫妻的感情也很淡漠。

    但他这具身子,却是他继承自唐仲平夫妇的儿子,唐治。

    因着这份因果,唐治虽然感情上没把他们看成父母,但理智上却不然。

    他也不明白,这对夫妻是患了什么失心疯,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

    只是,眼下还有贺兰三思和贺兰承嗣在,唐治也不好跟他们聊这些家事。

    因此,他只是长揖一礼,恭敬地道:“唐治见过父亲,母亲。”

    ……

    长生殿上,令月公主缓步而入,目光习惯性地往榻上一落,便看到她白发苍苍的母亲,如往常一般,侧卧在那里,手托着腮,神态安详,双目微阖,宛如一尊睡佛。

    令月公主站住,沉默良久。

    贺兰曌侧卧在榻上,也是一言不发,似乎是睡着了。

    过了许久,令月公主轻声一笑,道:“恭喜母亲,儿女虽然不孝,却有一个好孙子!”

    贺兰曌缓缓张开眼睛,看着令月:“女儿,你败了。”

    “是!”

    “不过,你能见机不对,果断倒戈,于数万军士面前,抓了你兄长,向朕投诚,这手段,倒是让朕对你另眼相看了。朕的儿女之中,还是你最有出息呀。”

    “那又如何,还是功败垂成了。”

    “呵呵,你知道就好。所以,你所谓的投诚,能保得了你么?”

    “不能!”

    令月公主坦诚地道:“有此一功,母亲就不能杀女儿。当然,是不能公开杀了女儿。如果母亲想让令月死,那也简单。就像……我丈夫的前妻,来一个莫名暴卒,朝廷和母亲,便都存了体面。”

    贺兰曌冷笑:“你想以退为进么?”

    令月公主摇了摇头:“女儿若怕死,何至有今日?我降,是为了保全我的家人。”

    令月公主目含讥诮,道:“我那同床异梦、相敬如宾的丈夫,还有我的儿子、女儿。”

    “母亲可以让令月暴卒,总不能让我一家人全都暴卒吧?女儿今日擒皇兄,献宫投诚,避免了一场厮杀,只求能保全他们的性命。”

    令月公主骄傲地昂起头:“母亲,令月不是你,你为了你想要的,什么人都可以牺牲。但女儿做不到!”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贺兰曌心中最脆弱处,让她一下子沉默下来。

    如果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令月说这话,她只会嗤之以鼻。

    可是如今再听这话,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儿子、女儿……,她亲生的骨肉,一个个都是这般地对她,做为一个母亲,她真的好失败。

    可是,这种检讨,她也只会放在自己心里。

    她比令月公主更骄傲,她的骄傲,让她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低下她的头。

    令月公主不再说话了,她骄傲地昂着头,等着母亲最后的宣判。

    也许,下一刻就是一杯鸠酒,或是三尺白绫,送到她的面前了。

    “镇国公主,你镇的什么国?”

    贺兰曌说话了:“明日早朝,你上殿来,自请去除镇国封号吧。还有,开府立衙?你有手段,但是没有心胸,你不配!明日一并裁撤,你就回公主府去,好好相夫教子吧。”

    令月公主有些意外地看着贺兰曌,母亲还真是老了,换做从前,这样的背叛,既便是篡夺她的权柄之后,对她并无加害之意,她的报复也必如暴雨雷霆,岂会如此宽宏?

    然而,她蓄谋多年,就是为了摆脱事事任由母亲摆布的处境,现在却是黄梁梦醒,依旧处于那般境地,甚至还不如从前了。

    这究竟是宽宏,还是诛心?

    殿下,贺兰三思、贺兰承嗣,还有唐仲平夫妇呆呆地站在那儿,令月公主进入殿上时间不长,于他们而言,却似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似的。

    等令月公主出来,得知她只是被剥夺了闯宫惊变之后所获得的一切,甚至没有圈禁她,贺兰三思与贺兰承嗣顿时狂喜。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能得到宽赦?

    当内侍宣贺兰三思、贺兰承嗣上殿时,两兄弟是连滚带爬,咕噜进长生殿的。

    一瞧二人那副丑态,贺兰曌便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

    “姑母,姑母,侄儿糊涂,侄儿该死啊!”

    贺兰三思啪啪地扇着自己耳光,一点也不惜力。

    贺兰承嗣则咳得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儿似的。

    他还从袖中摸出一方丝帕,掩在嘴上,那咳的程度,没人会怀疑他拿开手帕时,上边会没有一滩血迹。

    “行了,你们两个,还不如朕的女儿,敢做不敢当么?”

    贺兰曌终于受不了两个侄子卖力的表演了,淡淡地说道。

    贺兰三思哭丧着脸道:“姑母,侄儿是您的亲侄儿,是咱贺兰家的人呐!侄儿有今天,全是姑母您赐与的,侄儿怎么会反叛姑母?”

    贺兰承嗣:“咳!咳咳咳咳……”

    贺兰三思道:“实是咱们贺兰家现如今也是一大家子人,当初姑母对唐家又……又不是太好。侄儿担心,您老人家万岁千秋之后,咱们贺兰家可怎么办呐!”

    贺兰承嗣:“咳~~齁~~咳咳咳咳……”

    贺兰三思道:“所以,侄儿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想着奉迎一下太子,想着为咱贺兰家攒下一份功劳,以求贺家得以保全。”

    贺兰承嗣呛得脸色通红,呼哧带喘地道:“侄……侄儿也一样。”

    贺兰三思道:“侄儿敢对天发誓,只是想请姑母大人放下国事,歇养身心,绝对没有存半点加害之意。”

    贺兰承嗣道:“侄儿咳咳咳,派人去,咳,去上阳宫,就是防着韦家下,咳咳毒手。侄……咳咳,儿身体不好,只怕还要,咳咳咳,走在姑母前头,若不是为了贺兰家,齁儿,齁儿,侄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贺兰曌冷着脸,看着自己的这两个侄子在那卖力地表演,直到二人再也无话可说,讪讪地住嘴,一脸忐忑地看着她,才淡淡地道:“你们为了我贺兰一族的安危着想,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贺兰三思期期艾艾地道:“是……是的。侄儿虽然错了,但一片苦心,天地可鉴。”

    贺兰承嗣连忙点头:“对,咳咳,是,咳咳咳……”

    贺兰曌淡淡地道:“你们顾虑的,倒也有理。”

    贺兰三思和贺兰承嗣一喜。

    贺兰曌道:“但,德不配位,方有灾殃。你们之所以有这个忧虑,都是因为,你们本不配位列庙堂,是朕念及亲情,强行提拔了你们上来。

    既然你们也知道,自己不配这个身份,明日便自请废黜封号吧,你们的子嗣,所有爵位,一并格除。

    朕会派人,把你们送回陇右,交给贺兰镝严加管束,贺兰家没了你们这两个祸害招灾引难,自然能得太平了。”

    贺兰三思大惊:“姑母,侄儿……”

    贺兰曌向内侍挥挥手:“打出去!”

    贺兰三思和贺兰承嗣被内侍卫轰狗一般,连滚带爬地又逃出长生殿。

    唐仲平听说二人被革了王爵,要满门押送陇右,交给贺兰嫡看管约束,顿时心中大定。

    妹妹令月和表兄贺兰三思、贺兰承嗣,都能得到这样的处置,那我这个亲儿子,岂不更加要给予宽容了?

    再说了,母亲现在要依仗唐治,唐治是我儿子,她要严惩于我,唐治岂不为难?

    想到这里,唐仲平心中蓦然一醒,难不成这就是娘子不让我说出唐治身世的原因?

    他钦佩地望了一眼韦氏,却见韦氏的脸,惨淡的不见半点血色。

    因为,内侍将贺兰兄弟赶出来,便吩咐廊下武士,将唐庶人夫妇押入配殿看管。

    贺兰曌竟不见他们。

    绝望与恐惧,瞬间充满了韦氏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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