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两难，人心莫测
天下一盘棋，各布各的局。
韦昭估算着时间，家族派的帮手也该快要到了，若非大雪已下，来的还能更早一些。
等他们一到，韦昭也就有了自己的班底，可以正式开衙建府。
现在的话，真的没法搞。
总不能去太守府上传一道命令，都得他亲自去吧？
所以，这时若能把李家拉过来，他有把握在唐治回来之前，便将天策府架空，将陇右掌握于手中。
韦昭答应息夫人的条件是，抹去李家族人的奴籍，发还矿山、田地和店铺。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息夫人作为李家的当家人，也不禁怦然心动。
至于韦昭捎带着的无耻提议，息夫人不是个忸忸怩怩没见识的女儿家，倒也并不在意。
韦昭这么提议，当然是对她的美貌动了心思，但主要作用，还是为了打消她的戒心。
而这个条件，的确能打消她的顾虑。
她知道韦昭是真心想要合作，那就够了。
至于附带的这些，她若不答应，韦昭也不会强求。
作为一个世家子，这点傲气他还是有的，干不出以势相迫那么下作的事来。
息夫人没有当场答应韦昭，如果背叛了唐治而又失败的话，那李家将会万劫不复。
如何行止，这件事，她一个人做不了主。
她一个外姓人，又不是正室大妻，能让李家上下对她心服口服，不仅仅是因为她有能力，也是因为她处事公道，而且一腔心思都扑在李氏家族上。
这件事，她必须得与族老商议才能决定了。
“好！那韦某就给嫂夫人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希望听到你的答复。如果错过了期限……”
韦昭从袖中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轻拭了拭嘴角，微笑道：“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人，不配与韦某合作！”
……
朔州，裴甘丹可谓春风得意。
朔北五州，除了在卢龙吃了个暗亏，其他四州，他连战连捷，已经尽数拿下。
鬼方拥有广袤的草原，战马、精于骑射的勇士，从来都不缺乏。
但是他们缺少农民、缺少工匠、缺少文化。
如果，能把朔北五州纳入鬼方的地盘，将从质上，彻底改变鬼方的面貌。
挟扩疆拓土，夺取朔北五州之锋锐，他再想改革鬼方官制也将更加容易。
他打算，掉过头来吃掉卢龙之后，就休养生息了。
他要用十年的时间，巩固内部、消化内部、壮大内部。
十年磨一剑，十年之后，他也不到四十岁，依旧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那时，就是他跃马南下，征服中原的时候！
可是，这时候，便有消息传来。
最初，是黑齿虎一路西去，在他的铁蹄之下逃散的鬼方人，其中有人快马南下，向裴甘丹搬救兵来了。
裴甘丹当时正派兵攻打朔州的第四座城，惊闻消息，大吃一惊。
他立即拔刀斩了搬救兵的族人，严密封锁了消息，随即让牙直原北特勤，立即调查清楚此事。
牙直原北还没回来，来自无定城的消息和其他搬救兵的部落派来的人，便纷纷冲进了朔州城。
消息瞒不住了，三军动摇。
将士们的家都在草原上，他们的父母、妻儿、亲人，全都在那儿。
中原的花花世界当然好，可是谁能放下对亲人的牵挂。
刚刚在朔州举行了盛大的就位仪式，受封鬼方朔北王的唐停鹤正在亲手制作鱼竿，惊闻这个消息，手中的鱼竿失手落地，一时满面茫然。
“唐治，又是唐治，他真是我……天生的克星啊。”
唐停鹤的五哥抱着他的孩子，惊慌失措地道：“大王，裴甘丹会回无定城的吗？他要是走了，咱们朔州，还有人保么？大王的大王之位，不会又丢了吧？”
唐停鹤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怀中的孩子，目中闪过一抹柔软。
他已经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了，这个乞索女生的孩子虽然不太好看，可他身上毕竟流着朔北王一脉的血液。
“五哥，你划拉点儿值钱的东西，谁也别告诉，带上你老婆孩子，还有你老丈人，找个僻静的乡下地方躲一躲吧。
最好是深山老林，大周杀来，鬼方杀去的，不管是谁，都懒得去的地方。你要尽快。”
五哥不舍地道：“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才刚拿回来的朔北五州啊，你才刚刚登基，真的……守不住吗？”
唐停鹤很认真地道：“五哥，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啊！”
“真话的话，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裴甘丹会怎么选。”
“那你……”
“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如果，唐治想算计我，我一定会倒霉。”
“这……”
“相信我，没错的！”
五哥和唐停鹤一向没什么兄弟情意，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兄弟之情却是日渐深厚了。
他见唐停鹤这么说，不禁揪心地道：“那……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这大王不做了吧？咱们一起走？”
唐停鹤莞尔摇头：“我跟你说，唐治这个人，很邪。我要是跟他对上，我就是躲到天涯海角去，都指不定有一支冷箭射过来。算了吧，不要连累了你。”
“那你……”
“我不怕！”
唐停鹤拾起鱼竿，昂首挺胸：“我蚤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
唐停鹤双眉一挑，冷笑连连：“我这命格，就是贱命一条，叫他放马过来!”
裴甘丹定定地坐在房中，看着面前一张张书信。
最正中一张，是来自王城的紧急求援信。
唐治还未打到无定城，但是唐治从陇右出发，一路打去的路线，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的目标是无定城。
而无定城送出的这封信，还没有提到燕赤霞。
燕赤霞集结败兵，竟然一路向西，杀入鬼方去了。
这本来是自寻死路的不归途。
但是现在，裴甘丹明白了。
这是唐治的手笔！
唐治在跟他换家。
可这个家，他能换么？
他的军队，家在鬼方，军心如何能稳？
朔北五州，现在仅得其四，而且才刚刚到手，民心不在他这儿。
大周那边，一旦得到消息，必然有所反应。
在失去鬼方、失去军心的情况下，一旦大周兵马袭来，他还能守得住朔北吗？
可……立即收兵，返回鬼方？
已经到手的朔北四州，难道就这么拱手让出去？
而且，这分明是唐治的阴谋啊！
这是阳谋，攻其必救，逼其收兵，他只要回去，就是中了唐治的计。
可是……，他的王城，安能不救？
裴甘丹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念头纷至沓来。
这是他这一生，最难下定决心的事情。
在他，最为风光、最为得意的时候，摆在了他的面前，逼他乖乖就范！
……
军驿快马，已经赶到了神都。
这是比一股寒风还要凛冽的消息，整个神都都迅速陷入了低气压。
唐仲平开大朝会，将这个消息说了出去。
朔北五州，竟轻易易主？
贺兰圣人在时，朔北节度使安载道谋反，割五州而自治，就让高踞至尊宝座已十多年的女皇帝灰头土脸，威望大损。
而现在，却是从未能成功攻克朔北任何一座大城的鬼方，势如破竹地连克五城，整个朔北易主。
大臣们立即吵翻了天，尤其是对于太子唐仲平莫名其妙地清君侧接位，紧跟着神经兮兮搞大清洗暗中不满的大臣，现在终于有了借题发挥的理由。
他们那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却让你从字面上挑不出半点毛病的语言技术何等高明，只说的唐仲平坐在御案之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白一阵红一黑，一张脸红霓虹灯似的，不停地变幻着颜色。
一连吵了三天，检讨的、反思的、不禁要问的、嚷着要派天使持天子剑去诛杀弃城而逃的五州镇将的……
令月公主眼看时机已经成熟，在贺兰圣人当朝时，朝堂上从未出现过身影的她，一身盛装，驾临了朝堂。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我皇帝哥哥刚刚即位，朔北便出了这样的大乱子，尔等臣子不思报效君上，只知道吠影吠声的，成何体统！”
一时间，站在御案前，被含胸塌肩，脸色讪讪的唐仲平衬托着，一些老臣看着，恍惚间竟觉得是年轻时候的天后贺兰再次临朝了。
令月公主凤目含威，凛然一扫，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鬼方，能成什么气候？
当初，阿母在位时，收服朔北，也非一战之功。今日只是小小受挫，其情形，与当初有何两样？”
令月公主转向唐仲平，道：“临阵换将乃是大忌。皇兄可以效仿母亲当初，命朔北五州败逃放州的五位镇将戴罪立功，命丘神机大将军挂帅，再征朔北，失地指日可复也。”
唐仲平面对刁钻的群臣，正自手足无措，一听令月之言，顿时大喜：“皇妹所言甚是，朕……”
“陛下不可，臣有话说！”
贺兰三思捧笏站了出来：“陛下，昔日丘神机征朔北……”
他刚开了个头，便有快报传来，由小黄门接过，匆匆送到御案之上。
唐仲平展开一看，拍案而起，惊喜道：“诸位臣工，朔北五州并未全部失守，卢龙仍在我大周手中，卢龙……”
唐仲平一边大声地说着，一边飞快地向后看着。
忽然看到卢龙太守万俟戈和镇将李宏伟意欲向鬼方献城，幸被卢龙军民发现，深明大义的卢龙守军，愤而斩杀叛国镇将、卢龙太守。
如今是由卢龙守军联合城中百姓组建的义军，共同坚守城池时，唐仲平勃然大怒。
他不假思索，便愤愤然地高声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