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西归,心云纵横
唐治一路回陇右,还是又经过了一趟西京。
和坐镇关中、御下十数万精锐的楼大都督,他还是要多亲近亲近的。
这一次,楼大胖子亲自迎出了西京城。
爵是爵,官是官。
从官上论,之前唐治比楼大胖子官职低,所以,只需要西京城里等待。
可现在,唐治是太尉加尚书令,天策上将军,这官职就比楼士德高了。
所以,楼大胖子很辛苦地迎到了城外,胯下骑的是一匹极其雄骏的大宛宝马,叫人看着,还是替那马背担心。
唐治入住的地方还是“壶中世界”,所谓一客不烦二主嘛。
入住之后,便与楼大都督一番长谈,楼大都督至晚,方满意而去。
接下来,唐治还要在这里小住两天。
唐治经营陇右,移民实边,收复九曲,驻兵独山,渗透西域,都需要关中作为坚实后盾,并对他提供许多帮助。
接下来,他要和楼士德商议的事情还多着呢。
小春也被他派出去了,同张一帆派来的人接触,了解锦衣卫在关中的部署。
很多事,唐治还未离开神都,就已发出一道道指令,开始执行了。
小竹如今虽还领着玄鸟卫的薪水,却已彻底靠边站了。
她去了解、指点、完善一下关中地区的锦衣卫部署和发展,一个是把玄鸟卫的成熟经验引进来,另一个也是为她在唐治身边近一步发挥作用奠定基础。
沐浴之后,穿着一袭宽袍,唐治躺在榻上,仍在思索着回到陇右后的一系列事情。
旦增喜绕穿着小衣,盘坐在他脚边,把一只脚搭在自己腿上,认真地按着脚底。
思虑良久,唐治方才收摄心神,打了个哈欠,道:“行了,你也去歇息吧,替我把灯熄了。”
旦增喜绕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来,两颊晕红,但眼神儿却澄澈至极,很大胆地看着唐治,一点儿也没有闪躲畏惧的意思。
“小春姐姐今晚不在,奴婢侍奉主人歇息吧?”
唐治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喜绕脸红红的,尚带稚气的脸上,眼波流动,居然有一种小小的妩媚。
“这是你爹的意思?”
旦增喜绕没有回避或矫饰:“是!但……也是小奴自己的意思。”
“你属什么的?”
“小奴属兔儿。”
吐蕃人也以生肖纪年,唐治曾征战叶茹,对那边的很多事做过了解,故有此一问。
“多大了?”
“十……六啦。”
“属兔……”唐治掐指推算起来。
旦增喜绕大窘,结结巴巴地道:“小奴……小奴十四啦,不过,小奴生日大。”
唐治笑了:“你还是个小孩子,跟在我身边,多听听,多看看,多学点东西。我给你的书,看了多少了?”
旦增喜绕苦起脸儿来,像极了一个不爱学习想要跷课,翻墙的时候却被教导主任抓了现形的小学生。
“主人,小奴侍候好主人的饮食起居不就好啦?主人给小奴的书好多,如果不是车载着,人家都背不动……”
“不要抱怨,看了多少啦?”
旦增喜绕苦着脸儿道:“《通典》,看了大半了,《通志》还没看,《文献通考》也还没看……”
旦增一连说了七八部书,后边渐渐记不住书名了。这些都是政书,涉及典章制度及其来由,还有政经文化各个方面历代发展状况的专书。
这些都是为政者必须熟读的书,当初唐治在蝉鸣寺时,作为启蒙书阅读过的。
唐治皱眉:“这么慢?”
旦增喜绕一见他不悦,有些慌了,忙道:“小奴……识得的字不多,所以……所以很吃力。”
唐治叹气道:“我倒忘了,你在节府时,有内记室的女史们教你,这一回来……,这样吧,你再有不会的,回头就问小春。”
“是!”
旦增喜绕开心起来:“小奴知道啦,那小奴先伺候主人歇息吧?”
唐治瞪了她一眼:“看书去,什么时候把我给你的这些书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你才算长大成人了,明白吗?”
“哦……”
想想小春姐姐,旦增喜绕就有一种走在船上的感觉,晕晕的。
也难怪主人看不上我,和小春姐姐一比,真是干瘪枯瘦的很。
旦增喜绕泄了气,乖乖爬下榻去。
她这么小的年纪,自己本也没什么冲动,完全是一种服侍、取悦、依靠唐治的心理作祟,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失落感。
等把书都看完,就长大了……
一想到那些枯躁乏味,还那么几大摞的书,旦增喜绕现在只有满心的懊恼。
乌黑的大辫子直垂到臀尖,纱料的薄裤松松地笼住了足踝,只一双雪腻纤秀的脚丫,趿上了蒲草的软履,尚还有着一种少女独有的婴儿肥。
青涩的气息,倒真是别有一种可人的意味。
她轻手轻脚走到桌边,双手抱起灯罩,瞄了唐治一眼。
唐治点点头,旦增喜绕便一口吹灭了火烛,将罩子盖上,然后蹑手蹑脚地向门边走去。
唐治吁了口气,复又思索起了此去陇右的事。
神都那边,他也要有所准备才行。
最大的考虑,就是他远在陇右的时候,一旦皇祖母……
不过,这其中需要他做应变之备的事情并不是很多。
因为,如果圣人真的殡天,也是他父亲顺位上去,就算他在神都做太孙,也不过是从太孙宫迁去太子宫,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变化。
冀王夫妇对他比较冷淡,但是对大哥二哥也没好到哪儿去,这是冀王夫妇和三个儿子一贯的相处之道。
因此,唐治也不觉得冀王夫妇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至于说梁国公和魏王,随着来济尘垮台,江南杀良冒功案的株连,陇右豪强的被打压,梁王从王爵贬为国公,实力和威望已经被极大削弱,搅不起什么风雨了。
令月姑姑那边……,唐治也并非毫无戒心。
不过,一则真是看不出令月公主有什么图谋,唐氏重回至尊之位,对她好处大于弊处,而且有自己这一派力量,和梁国公、魏王的力量牵制,也能达成一个平衡。
同时,京里还有娆娆在呢,倒也不必放太多心思。
东都西京、陇右河西……,诸般思虑,纷次心头,也不知何时,唐治便已悠然睡去。
……
慈航庵,静斋之中。
惠音、惠尘两位长辈坐于上首。
对面盘坐着一笼缁音、头戴尼帽的梵音、如露。
“很好,很好啊!”
惠音笑容满面:“这个机会,我们不能放过。你们一定要维护好他,唐治,天策上将军,当为我禅门第一护法大居士!”
梵音如露合什道:“弟子谨记在心!”
身材高大的惠尘心思与外貌不符,倒也细腻。
她又详细道:“梵音、如露,你们不要小看了这桩事。我禅门,本经丝路而来,在西域,自然传播甚广,深得人心。
但是,现在西域门派众多,各行其是者众多,旁门左道充斥其中者众多,故而秩序杂乱经义无章,需要我禅宗正法,肃正门户!”
惠音微笑颔首:“我禅门之兴,在西域,现有三处盛地,于阗、龟兹和高昌,皆为要地,同时,也皆为西域三个最富饶强大的邦国,为什么?
要地,是其根本。但要地线路,并非只有这三国,它们以此三国,禅光普照,少不了这三个强盛邦国的支持。现在,你们明白天策上将军是否鼎力支持,意味着什么了么?”
梵音和如露哪曾想过这么深,只觉得唐治肯支持,这是一个契机而已。
她们却没想过,他们禅门势力要在那里立足、大兴,甚至是肃清早已根深蒂固的“左道旁门”,竟要依赖唐治如此之多。
此时听师父和师叔说清楚,方才明白。
原来,若没有唐治的刀兵支持,他们的想法就是无根之力,无源之水,如梦幻泡影……
梵音和如露对视一眼,肃然道:“弟子,明白了。弟子定不负师门托付!”
“去吧,歇息吧,为师会将此事通知西京众同门禅寺,待你们那边打开局面,便遣有道大德前去!”
“是!”
受到了重用的梵音、如露,如今俱都有了自己的禅房。
回到自己居处,点燃了灯,如露走到梳妆台前。
仪容端正整洁,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这个年代,梳妆台可不只是俗家女子必不可缺之物,男人或出家人,也一样必有此物。
只不过,作为出家人,如露的梳妆台,比起普通女子的梳椄台,少了胭脂、唇脂、香粉、染甲液。花钿。
但是,画眉之墨和铜镜、眉刀,指甲剪……,却也一样不少。
看着镜中朱颜真真,如露举手,轻轻摘下了她的尼帽。
没有一头青丝如瀑披下,头顶光光,她已剃了光头了。
听闻梵音和如露禀述,惠音惠尘两个老尼便大喜过望。
既然梵音和如露将成为他们关中禅门西渗扩张势力、影响的先锋,那她们还是俗家弟子那怎么成,布道传经之时,哪有那么大的说服力?
所以,惠音已经给她们俩亲自剃度,成为正式弟子了。
惠尘师叔说,初二是利官事,初四主富贵,今儿初三,大欢喜,正是大吉之日。
所以,今儿白天的时候,便为二人正式举办了仪式,三千烦恼丝,在一口锋利的剃刀之下,纷纷坠地。
本来,这一天,是梵音和如露追求多年的心愿。
可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却发现,似乎也没有那样的欢喜。
尤其是修炼“一实相观入禅心法”,主攻“相”字诀的如露,竟有怅然若失之感。
望着镜中锃亮的光头,如露轻叹一声,将梳、篦、发簪,扫进了梳妆匣。
这些东西,再也用不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