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风起,海已扬波
叶东来在孟姜面前,一向极有风度。
但是,叶东来对孟姜,其实是深怀恨意的。
这种恨,是慢慢积蓄的。
因为他对孟姜,并非没有展示过自己的风流倜傥,可惜,孟姜全无反应。
更叫他不舒服的是,和孟姜在一起时,他永远会有一种下位者面对上位者的感觉。
孟姜敢穿着类似亵裤的常服,用十分不雅的动作一条腿蹬在榻上,就在他的面前,两手是油地啃掉一整只葫芦鸡。
试问,如果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甚至哪怕只是尊重他,会在他面前如此不计较形象么?
虽然,叶东来一直对孟姜表现的很有风度,可是那种被不屑的羞辱感却渐渐化成了深深的怨恨。
而现在与红线女时有接触,叶东来如沐春风。
在孟姜面前被不屑的羞辱,在与红线女的接触中,完全不曾有过。
他能感觉到,红线女对孟姜,并没有一般下属对宗主的敬畏感,
他和红线接触时,偶有含蓄的赞美或好感的表达,他从红线女的神色变化中,能够看得出,她是领会了的,甚至有些小娇羞。
他指点江山,规划继嗣堂宏伟蓝图的时候,他更能从红线女的眼神中读出,她懂我!
与红线相处,真是如沐春风。
而跟孟姜在一起时,他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不要说指点江山、规划未来了,他再三斟酌,提出的一些已经很保守的想法,动不动得到的就是“扯淡”、“放屁”、“不知所谓”、“太想当然”的评价。
他觉得,是时候用孟姜的死,来一雪前耻了。
而红线,这位优秀的女子、隐宗未来的主人,也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显宗隐宗完全操于他的手中,他将成为继嗣堂有史以来权柄最重的那个人!
……
梵音和如露离开会圣兰若,回了城便往汝阳王府去了。
两小尼心中都有一丝不平之意。
她们起了好胜之心。
明明是她们先接触唐治的,现在却被道门占了先机。
她们很是不服。
不过,她们依旧有信心,早晚将唐治度化,让他成为禅门的虔诚信徒。
她们送给唐治的两部经书,唐治一直有读,和她们辩论经义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绝不是随手一翻,便能提出来的。
梵音依旧觉得,自己这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才能真正征服一个人的心。
她们赶到汝阳王府的时候,正是小谢、狸奴带人去了玉叶观的时候,五弦进了书房,站到唐治面前。
唐治桌上堆满了案牍,不过唐治却正仰在椅上闭目养神,大概是累了,脸色有些潮红。
公案上的东西,里边不仅有陇右送来需要他过目的公函,还有锦衣卫密报的一些情报。
见唐治正在休憩,五弦蹑手蹑脚就想退出去,唐治漫声道:“什么事?”
五弦这才走近,不太情愿地道:“大王,梵音、如露两位尼师来了。”
唐治张开眼睛,瞪了她一眼,道:“你不禀报,打算做什么?”
五弦这才赔笑道:“婢子见大王疲惫了,想着,可以请两位尼师改日再来。”
唐治抬手欲打,五弦急忙将双手往身后一掩,央求道:“婢子知道错了。”
唐治哼了一声道:“以后,不得替我擅作主张。”
五弦撒娇道:“人家知道啦,再也不敢啦。”
唐治道:“去,请两位尼师到水月轩中小坐,本王还有公务料理,一刻钟后就去。”
“是!”
五弦答应一声,元宝似的耳朵突然微微一动,妙眸往公案围幔处一瞄,待转过身去时,突然满脸的晕红。
障子门儿拉开,复又合上了。
公案围幔一动,一张脸儿探了出来。
小小的脸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唯有扶着围幔的手指纤长。
这是三叶,甜美可人。
唐治的声音自上传来:“只有一刻钟……”
三叶吐了吐舌尖:“人家知道啦!”
那螓首一缩,便又消失在桌底。
……
“让两位小师父久候了。”
唐治走进水月轩,满面春风地打了声招呼。
梵音和如露站起,合什道:“大王公务繁忙,贫尼打扰了。”
唐治叹气道:“这几天,确实比较忙。就连经书,一时都顾不上看了。”
梵音会心地一笑,事关接不接太孙之位,唐治这几天心烦意乱,看不进经书才是正常的。
梵音柔声道:“经书,要细细地读,细细地品,心思烦乱的时候,莫如放下,不碍事的。”
如露嫣然道:“贫尼听说坊间有传言,圣人要立太孙,大王难不成为此而烦忧?”
说这时话,她悄悄用上了“一实相观入禅心法”。
以前她很节制,只是用了修炼过这种心法,对面相自然而然增添的魅力来影响唐治。
但是,输给道门这件事,显然叫她心中不服,竟悄悄主动运用了“一实相观”,容颜虽然还是那张容颜,可清丽、娇羞、妩媚、圣洁……
诸般风情,很自然地轮番展现,便如春夏秋冬,自然换。
于是,那一眉一眼、一张口一含笑,便如冰消雪融,便如新绿蛾黄,便如杏苞吐蕾,便如雪花轻盈……
唐治看在眼中,神色忽然一凝,然后才察觉自己失礼似的,很艰难地挪开了目光,哈哈一笑道:“本王排行为三,本就轮不到本王承继的,何必为此烦恼。”
梵音扭过脸儿去,颇含警告意味地瞪了师妹一眼,这才转向唐治,笑吟吟道:“不瞒大王,贫尼与师妹,游历神都有些时日了,打算离开这里,往别处走走,故而今日是来向大王辞行的。”
唐治惊讶道:“两位尼师打算离开神都了?去哪里?”
梵音微笑道:“也许是朔北,也许是陇右,趁着时光正好,贫尼与师妹,打算去这些地方走走。”
“那不如就去陇右吧,陇右在本王治理之下,气象一新,正好叫两位尼师看看。或是两位尼师有意,还可以在陇右建造庵堂,传经布道。”
唐治一听,立即热情相邀。
梵音和如露听见“建造庵堂,传经布道”八个字,不由得为之动容。
如果是陇右节度使支持,那禅门在陇右扎下根来,可以说是一路绿灯。
真能做成这件事,那对她二人而言,该是何等的大功德?
饶是二女清灯古佛,自幼修持,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如露惊喜,脱口道:“好呀!若是有大王支持,那贫尼还真想去陇右走动走动呢。”
唐治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既如此,两位尼师也不必先行一步了,待本王回陇右时,一起走吧,虽然两位尼师一身艺业惊人,但是随我大军同行,终究少些麻烦。”
梵音目光一凝,道:“据贫尼所知,圣人确实有意立大王为太孙,大王真的要拒绝,重返陇右?”
唐治肃然道:“本王经营陇右,严肃行伍,整顿豪强,南收独山,设立榷场,诸多事务,才刚刚展开,这些都是对江山社稷、对万千黎民的福祉,岂能半途而废?
至于说立太孙,太子在,太孙立不立,又有什么?皇祖母越是疼爱治,治越该不计利益,勤于国事,以作报答才是。”
梵音听了肃然起敬,如露也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汝阳王,当真是一心为了天下,这是大善大爱大慈大悲啊!
此子与我佛有缘!
梵音双手合什,感动地道:“世若烘炉,逃得出火场的,是为阿罗汉。逃得出这火场,尚能度人同出困厄的便是菩萨。大王此番心意,便是菩萨心肠。”
如露也不禁合什,诚心诚意道:“能灭得这业火,让这灾厄消弥于无形的,便是佛。贫尼惟愿大王有朝一日,能成为天下之主,消除四海苦厄,让人间尽为乐土。”
两个沙门小尼离开汝阳王府的时候,犹在感动之中。
她们觉得,把唐治拉到禅门一边来,易如反掌,汝阳王早已深具佛性了。
如露想起唐治的话,犹自感动不已。
如露想起她方才在水月轩中小小施展了一些“一实相观入禅心法”,不禁瞪了她一眼,道:“方才在水月轩中,你怎么就擅用了心法?
汝阳王心志坚定,一旦被他察觉你用心法之术迷惑,必然不信你我的善意,岂不坏了我禅门大事?”
如露惭愧地道:“是我的错,早知大王仁心佛性如此之深,我又怎会……”
她吐了吐舌头,庆幸地道:“幸好,惟有云螭、玉京类练气术能克我心法,大王是皇室子孙,可能根本不懂这等炼气之法,便有涉猎,也不会那么巧就是云螭、玉京类心法。我以后自当注意,再不乱用了。”
……
长生殿上,贺兰曌高卧榻上。
令月公主坐在一旁,轻轻给她捶着腿。
贺兰曌双目半睁半闭,似在假寐,却突然道:“令月啊,娘亲很喜欢治儿,打算立他为太孙。本想着,这孩子一定会欢喜应允。可是前日廷上奏对,娘却发现,他未必愿意接受呢。”
令月公主双手微微一顿,又轻轻地捶打下去,轻笑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一条小龙,羽翼稍稍丰满,自然就想着遨游四海,阅历天下,建功立业。未必喜欢那么早就圈养于宫苑之中,养性养德,以期未来。”
令月公主扭过脸儿去,对母亲道:“娘啊,有我那兄长被立为太子,大局被定了八分。我那三个侄儿一向手足情深,陇右局势,若就此收手,也未免可惜,三郎若留在陇右,说不定……还能给母亲立下更大的军功呢。”
贺兰曌听了,目光不由一亮,更大的军功?如今就已夺回丈夫在世时控制着的九曲之地了,更大的军功,难道还能开拓更大的疆土?
令月笑道:“更何况,如果治儿自己也有这个意愿,母亲更不必把自己的好意,非得强迫他接受了。”
贺兰曌听到这句,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
令月和驸马这对怨偶,不就是在她看来是天作之合,强迫在一起的么?结果……
但她看了一眼,令月面含浅笑,似乎只是就事论事。
令月手上动作一停,道:“母亲若觉得亏待了他,却也不舍得他正大有作为的年纪,便困囿于宫廷,何不给他充分的荣光,让天下人都知道,母亲是属意于他的呢?治儿也会因此,永远感念母亲的关爱。”
贺兰曌神色动了动,缓缓道:“比如?”
令月巧笑嫣然:“比如,晋亲王爵,敕封……天策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