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金城,少年王孙
侦院院主律子衍道:“宗主的看法,属下深以为然。只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叶东来道:“你二人,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有什么事,我也愿意找你们商量,这件事,自然也要谋求你们二人的同意,我才能够有所决定。”
叶东来顿了一顿,道:“孟姜想削弱关陇,扶持朔北、江南,达成一个新的平衡。而我想让继嗣堂成为天下士族共尊的主人,而不是他们共用的仆人。
那么至少在对付关陇这一点上,我们和隐宗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我们可以这样做……”叶东来的声音渐渐趋弱,而听他讲述的律子衍和傅兰辞,却是越听越惊讶。
尽管为之惊骇,可他们心中的喜悦也渐渐焕发了出来。
他们两个,俱已是位高权重之人,手中可以调动的能量,较之西域一些小国的国主还要强大。
但是,越是拥有权力,他们越想拥有更大的权利,叶东来的谋划,显然是符合他们的利益追求的。
在他们脚下,唐停鹤却在一人独饮,越喝越是沮丧。
和唐治斗的信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丢得不知去向了。
唐停鹤现在只想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在廓州是刺史,是一州的正印官。
那儿虽然贫瘠了一些,虽然上有朝廷约束,外有吐蕃滋扰,还有门阀背景的官吏与商贾是他不敢得罪的,可他毕竟是一州父母官。
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
唐停鹤很珍惜他现在的生活。
当初朔北安如意、唐停鹤,两大公子平分秋色,而今安如意何在?
唐停鹤真的很满意他现在的一切了。
他是廓州刺史,他曾经的不堪,在廓州无人知晓。
一些廓州富绅、权贵,还在千方百计地想把女儿嫁给他。
他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这里不仅仅有富贵荣华,还有他的尊严与荣耀。
我就算向唐治低声下气了,又如何呢?
没有人知道我俩的曾经啊。
他现在是关陇节度使,我是廓州刺吏,作为下官,我对他毕恭毕敬,不是应该的么?谁会笑话我?
唐停鹤渐渐把自己说服了,一时心平气和,万法空明。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
唐治送走了李晴川和韦泽。
他相信,李晴川和韦泽应该是知道发生在马邑堡的事情的。
而他们尝试接触自己,也是想借这件事对自己做一个试探。
如果唐治对他们的示好,能对他们做出一个积极的反应,他们马上就能成为唐治的助力。
他们可以帮助唐治铲平卢家,可以帮助唐治将关陇牢牢抓在手中。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唐治通过他们来做,通过他们铲平想铲平的,通过他们掌握想掌握的。
他们可以马上抛弃贺兰三思,全心全意地站在唐治一边。
可是,如果唐治那么做,当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候,关陇势力也将更进一步,更加的尾大不掉,他们对关陇的控制也将更加严密。
同时,如果唐治取代贺兰三思成为关陇门阀新的代言人,贺兰曌对他一定非常失望。
也许那时候在这位老太太心中,取代他的就是走“混元”路线的令月姑姑了。
而今,他表现的态度是有些暧昧的。
他没有对李、韦两家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也没有表现出倾心结纳的立场。
李、韦两家不能确定他的真实态,不确定他是嫌一些小恩小惠不足以打动他,还是想要一个更明确的保障,这些家族对他就还会心存幻想,这就可以为他争取到一些时间。
之后,对方就算明白了他的立场也不要紧了,因为那时候,不管对方明白还是不明白,他都要对他们动手了。
仅剩两日的路程,这一路下去,很少再有数十上百里不见人烟的情形。
从渭源到金城,这一路行去,还是颇为繁华的。
小城小阜,夹杂着一些村镇乡寨,人烟不绝于缕。
一路行来,之前的地带多是荒原草野,牧人居多。
而这一带,田地阡陌渐渐出现。
河套地区,堪称小江南,沃野适合耕种,这里的农户也就渐渐增多起来。
春耕的农人在田间辛勤地劳作着,一垄垄田地笔直如线。
金城,天边刚露出鱼肚白,金城官吏和从各地齐聚金城的官员,便开始向城外十里亭赶去。
他们的交通工具不是马就是车。
陇右十三个军镇的镇将、都督们,十八个州的刺史们,金城当地的官员从上到下,直到县令一级,每人都带了两到四名随从,再加上当地士绅名流,一时浩浩荡荡。
城外,金城的驻军也已开始集结,一队队士兵整装完毕,号角呜呜、战马嘶鸣,旌旗招展中,脚步铿锵地列队赶向十里长亭。
陇右道的常规驻军七万六千人,战马一万一千匹。
驻守在金城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陇右道上抵鬼方,下抗吐蕃,左拒西域,右护长安,乃是大周西北、东北、西南、东南四大军区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地方。
关陇节度使是集财权、军权、人事权为一体的藩镇,是开衙建府的存在,以后他们要受到这位唐节度的直接控制,谁人不予重视。
远迎的哨骑趋出百里,十里亭前军伍严整、将官云集,只为唐节度一人。
这种远迎的待遇,真比御驾亲临也差不多了。
实际上,节度使真就相当于土皇帝,可以生杀予夺,便宜行事。
唐治下江南时,要扛着旗儿举着令儿,祭出王命旗牌,才有斩杀或罢黜大臣的权力。
但是在关陇这里,他不需要,他是节度使,他就有这等大权。
除了极少数人,比如朝廷派来的观察使、陇右道的监察御史,这种负有监察责任的官员不受他的节制,其余官吏无不仰其鼻息。
一个个游骑不停回报,唐节度的队伍越来越近了。
号角声开始吹响,列阵的步兵方阵、骑兵方阵开始整肃起来。
刀枪闪闪,战袍猎猎,高高飘扬的各色战旗,让一个个军阵透出雄浑无比的气势来。
众官员们也都开始移步向前,列队欢迎他们的节度使。
唐治在途中一战全殊马大棒子匪众,与马大棒子关系暧昧的马邑堡,也在一夜之间被“斩首”的事迹,已经在金城传开了。
所以,令人生畏的,不仅仅是唐治这支亲兵竟然如此骁勇,能在相同兵力的一场对决中,取得如此丰硕的战果。
更重要的是,这位唐节度眼里不揉沙子的狠辣果决。
这么一位报仇不隔夜的主儿,而且还是个动起手来根本不跟你讲规矩的上司,叫人如何不怕?
当唐节度的车驾遥遥出现的时候,号角轰鸣着撕裂长空,诸位官长在长亭下整肃冠戴,列队相迎了,
眼看着唐治的队伍越来越近,众文武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开路的骑士们。
他们穿着统一的战袄,骑在雄骏的战马上,佩刀挂盾,手执大枪,雪亮的尖刃寒光闪烁,十分威武雄壮。
马背上都有一个大大的马包,它向人提醒着,这支军容严整的队伍,是长途跋涉而来的,军容却仍然如此严整、士气却仍是如此高昂。
策马于前的罗克敌一声响亮的叱喝,骑兵队伍左右分开,呈雁翎状铺展开来,亮出了后边唐治的轻车。
一辆很结实,但并不华贵的油壁轻车,帷幕低垂,后边又有四骑护卫。
车驾缓缓停稳,帷幔掀开,已经换好朝服冠带的唐治端坐于车中。
他头戴七旒的王冕,每旒以三色的玉珠缀成,每串缀玉珠七颗。
身着靛青色的王袍,粉米织绣华纹在肩藻、宗彝织绣华纹在两袖,下衣纁裳分别是織黼和黻。
贵重之气,扑面而来。
众文武官员不及细看, 齐齐长揖到地。
唐停鹤做的动作很标准,他跟着别人一起长揖下去,连半拍都没慢,不由得心中窃喜,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只要我不出奇冒泡,他就看不见我。
唐治手中托着两尺许,明黄色的圣旨自车中缓缓走出,环目一扫,朗声道:“圣旨下,众大臣跪听宣诏!”
众大臣便推金山、倒玉柱,齐刷刷跪倒如仪。
唐治高声宣读诏命,众大臣听诏,受诏。
从这一刻起,唐治便正式就任陇右道节道使。
咳,准确地说,是节度副使,知节度事。
然后他就重新坐回车上,在众文武大臣的簇拥下,缓缓前行,检阅驻守金城的骑步精锐,然后进驻金壁城中的节度使府。
狸奴昨儿夜里做了个梦,一个很荒唐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练三十六只玉偶中的奇怪动作,可是有些平时明明可以做得出来的动作,偏偏就做不出来了。
越是做不出来她越不服气,于是便越发觉得吃力,她正气恼不已的时候,唐治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大早,狸奴洗了个澡。
泡澡可能是挺伤元气的一件事,所以洗完了澡的狸奴懒洋洋的,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她对镜梳妆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昨夜那个荒唐的梦,脸儿顿时就红了,眉宇间泛起一抹酽酽的春色。
“啪!”
狸奴在自己的脸蛋儿拍了一巴掌,啐了镜中姑娘一口:“呸!不知羞的小蹄子。”
狸奴心中泛起一抹深深的负罪感,那可是大王的人呢,我也敢梦,真是疯了。
这时,狸奴忽然感觉街上显得异常的安静。
平日里这个时候叫卖声、喧哗声、嘻笑声早就交织在一起了,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狸奴忍不住爬到窗口,推开了窗子。
大街上,刀枪明亮,整齐的军伍正缓缓行过。
在仪仗之中,簇拥着一辆车子,轿帘高卷,车中端坐着一位王孙公子。
狸奴手忙脚乱地把窗子又关上了。
她定了定神,在自己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咝~~,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把窗子又匆匆推开,定睛一看,果然是他,姐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