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扑朔,小民智慧
一帮子太监吃酒,里边还掺着个没混上太监职称的太监。
大家聊的都是时局。
太监嘛,难道聊女人?那不是杀人诛心嘛。
不过,这倒正是唐停鹤想听的,他希望能听到一点对他有用的情报,或许对保住他的命,甚至保住他的爵位更有用的讯息。
可惜,众人所有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帝国继承人来的。
其实,这很好理解,如果你的单位要换一把手了,谁最关心?谁天天讨论这些事?
当然是那些中层。
底层人民群众就像深海的海底,任你上边波翻浪涌,跟他也没有一毛钱关系,顶多茶余饭后,谈来当个消遣,才不会真正关心。
更何况这是一个帝国,是普天之下最强大的中央帝国!
女皇快八十了,就算没有年初那场大病,大家也必然开始关注继承人问题啊。
唐世子不时的帮人满一杯酒,递个手巾板儿,挟一口菜,听着人家说些有的没有,便面带微笑,徐徐点头,做好一个听众角色,心中却是越听越不耐烦。
你们倒是说说朔北战局啊!究竟怎么善后,皇帝什么态度,老说这些有什么用。
“咳,失陪片刻。”
唐世子微笑地向众太监点点头,起身出了房间。
众太监声音稍稍一顿,向他背影投来的,都是同情的目光。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只是装糊涂而已。
他的殷勤,众太监也都看在眼里,可是,皇帝究竟是什么态度,他们真的不知道啊!谁敢对他乱做提示,那就只好装出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了。
哎,堂堂一位藩王世子,啧啧啧啧啧啧……
唐停鹤轻轻拉上障子门,穿着袜儿走向门廊,准备趿上靴子,去方便一下。
自从……那啥,就憋不住尿,他又好洁,所以不管有没有感觉,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隔一段时间便去一趟茅厕。
“你……”
沿着环形走廊,刚走到放鞋子的正门儿,旁边一扇障子门就拉开了,从里面转出几个人来,头前两人并排而出,一男一女。
男的俊,女的俏,一双璧人。
唐停鹤只一眼看见,一股火儿腾地一下,就烧红了他的眼睛。
是唐治!是唐治那贱人啊!
“咦?堂兄,好巧!你也进京啦,面君了没有啊!”
唐治一见是唐停鹤,也很意外的样子,但还是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
唐停鹤懵了,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
他被掳到朔北,假意接受称帝,实则暗中破坏,配合朝廷剿平朔北的事,已经传扬天下了。
他居然还敢装着没事人儿似的,一口一个堂兄地叫我?
“原来是北朔王世子。”
贺兰娆娆嫣然道:“想必是跟着李中官和毕中官一起回来的吧?我玄鸟卫已经接到他们今日回京的消息了。”
贺兰娆娆笑靥如花,傍在唐治身边,如小鸟依人。
“世子放心,你能及时悔悟,献城投降,避免朔州生灵荼炭,陛下知道以后,还是很开心的。陛下说过了,造反的是你爹,做儿子的又能有多少选择,这孩子也不容易。”
贺兰娆娆微笑道:“有陛下这句话, 三法司定罪的时候,必然会从轻发落,先恭喜唐世子了。”
唐停鹤冲到头发梢儿的怒气,“嗖”地一下不见了。
不用死了,那报仇也就不急于一时了,这个时候,不宜与唐治闹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唐停鹤感激地长揖道:“多谢义阳王、汝阳王在陛下面前为罪人说项,唐停鹤感激不尽。”
他原来不知道自己打过主意的“裴采女”竟然是赫赫有名的义阳郡王,玄鸟卫首领。但是拜了丘神机做干爹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没有没有没有,堂兄你想多了,陛下面前,我没说你坏话,可也没说你好话,我就没说过关于你的话,不用谢我。”
唐治急着摆手撇清, 这要是隔墙有耳,被人听去……
坚决不让唐停鹤沾自己一点儿光。
贺兰娆娆“夫唱妇随”地俏笑道:“我也没说。”
唐停鹤干笑两声,道:“昔日,停鹤糊涂,与两位多有作对的地方,两位不说停鹤一句不好的话,已经足感盛情了。”
“诶,堂兄真是,太客气了。回头若无事,堂兄别忘了上门做客啊,我住在道德坊,面朝洛水第一家,很好找的。”
唐治摆摆手,穿上靴子。
贺兰娆娆的随从忙也拿来她的靴子,帮她穿上。
二人便领着随从,扬长而去。
“一对该死的贱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
唐停鹤陪着笑,弯着腰,候二人离开了,这才狠狠一跺脚。
不料,这底下就是他的难兄难弟安如意藏身所在。
这房子都是木质结构,他这一跺脚,一股灰尘落下,呛得安如意一声咳嗽。
唐停鹤不懂这酒楼结构,哪知道底下还有人住啊。
突然听到脚下一声“咳嗽”,再加上骂唐治与贺贺兰娆娆的话被人听到了,不由得吓得一激灵,尿了……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
赴宴时,唐治与贺兰娆娆是分别来的。
不过,回去时,他们却是一起走的。
毕竟,同路。
唐治和罗克敌骑的马,贺兰娆娆今天特淑女,却是乘的车,牛车。
所以,唐治便放慢了速度,与车上的贺兰娆娆一路聊着天,慢慢地走在洛邑大街上。
到了洛水河边,贺兰娆娆余兴未尽,从车上下来,对唐治笑道:“去河边走走?”
杨柳刚刚抽枝,河水早已解冻,碧波粼粼,帆影处处。
东都洛邑不似西都一般四四方方,规规整整。
洛水以南,相对来说如棋盘一般方方正正,但洛水北面,就不那么规则了。
所以,整个皇宫建筑群,不是位于洛邑的中轴线上,而是占据了洛水以北的半壁江山,也就是整个洛邑的西北角。
而西南这一块,还有将近三十个坊。
不过,说来也怪,恰恰是跟皇宫一起位于洛水北边的这三十个坊,住的大多是贫寒人家。
尤其是洛阳北市附近,更是出了名的贫民区,被称为“糟市。”
而达官贵人的豪宅,都在洛水以南,大多偏于东南区域,也就是位于贯通洛邑,直抵皇宫大内的定鼎大街两侧的坊内,和皇宫隔水相望。
因为北岸的坊多是穷人所居,倒是更衬得那皇宫建筑群高大豪奢了,阳光之下,宫殿顶上的琉璃瓦,熠熠放光。
站在唐治与贺兰娆娆的位置看去,便只看见洛水如玉带,宫阙似金山,那远远的破烂坊市,便如尘埃一般,毫不起眼。
贫民区的脏乱差,总要置身其中,才感觉得到。
同样是洛水河畔,北岸。
玉鸡坊外,延伸向洛水的石坡旁。
文王氏正洗着几根大葱,旁边筐子里,则是一大卷儿煎饼。
刚从市上买的,在这河边先洗干净,省得回去再清理。
一个辆车马行的大车来到了旁边。
“吁~~吁~~~”,车把式把骡子喝住,从车辕上跳下来,把骡车往路边的柳树上一系,快步走到了河边,蹲下。
文王氏扭头一看,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当家的,你收工啦。”
那中年汉子嗯了一声,也向斜对岸看了一眼,道:“在看汝阳王府?”
文王氏的手上动作一停,道:“嗯,真想知道,咱们大儿,长什么样子。”
中年汉子长长地吸了口气,道:“我偷摸的在汝阳王府门前转悠过一阵子,可巧,看见他一面,很俊俏,像你年轻的时候。”
文王氏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真的?当家的,哪天你带我也去看看……”
“不行!”不等她说完,中年汉子就厉声喝止。
“你们女人家家的,沉不住气,可莫坏了事儿!”
文王氏很怕丈夫,被他一喝,便嚅嚅地不敢说话了。
中年汉子看着对面,沉声道:“当年,咱们家大儿,和冀王爷家的三儿相差不过几日先后出生。后来大王找个借口抱了咱们家孩子去,我就觉得奇怪。
等孩子抱回来,我就知道,被他换了!嘿!我的第一个儿子啊,我天天抱的,虽然孩子还小,我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中年汉子收回看向汝阳王府的目光,对文王氏道:“大王为啥换咱的孩子,我多少猜出了一些。那时候,太子刚死,他都要吓死了。
可他这一计好毒哇,一旦真如他预料的,那咱们的大儿,可不就替他们家三儿死了?你不仁,我不义,也是上天垂怜,第二年,咱们就生下了傲儿!
嘿嘿,前后只差一年多的光景,长大了谁还看得出具体岁数,所以,我就用咱们家傲儿,顶替了他们家换来的三王子……”
中年汉子望向对岸,笑容令人心悸:“凭什么,他们就生来是王侯,咱们生来就是贱种?
这个儿子,他们若是不想认回去了,那咱们家大儿,就永远是他们唐家的汝阳王。”
中年汉子得意地道:“如果他们废了汝阳王,认回‘亲儿子’,认回去的也是咱们的二儿子,咱们文家,总归是要飞黄腾达,改了命格啦,嘿嘿……”
文王氏央求地道:“当家的,咱们就不认回大儿了么?”
中年汉子厉声道:“认回来做什么?若是冀王不想换回亲儿子,咱们认回大儿,早晚露出马脚。
若是冀王来日说出真相,认回亲儿,大儿明明已经做了王爷,却一朝打回原形,成了穷苦百姓,安有不怨恨你我的道理?”
他盯着文王氏,厉声道:“所以,大儿,我们不认了!二儿,被冀王家认回去之后,我们也绝对不能对他说出真相!这个秘密,我们夫妻,要带进棺材里!”
他望向对岸,华丽恢宏的汝阳王府,得意洋洋地道:“我老文家的血脉,从此成为人上人,就够啦!哈哈哈……”
文王氏不敢跟丈夫争辩,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手里正洗着的大葱停了一下,道:“冀王家的三儿子,你是在北市扔掉的?”
中年汉子看向面前的水面,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冀王家跟咱们家换了孩子不久,就失去自由了,自然也就看不到渐渐长大的三皇孙长什么样子。
不过,我不放心呐,冀王被发配放州的第二天,我就领那孩子去了北市,我知道那儿有一对拍花子的夫妇,我故意和孩子失散,暗地里藏着,眼看着那对夫妻把孩子药倒,带走了的。
嘿嘿,你放心,只要咱们两口子守住了这个秘密,就永远无人能够揭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