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一天
鱼群簇拥在一起你推我攘的，在潭水中自由地穿梭游动。季叶看着此景，问道：“你想像它们一样吗？”
她以为，他会带她来这里，是因为可以看到自由自在的鱼儿，渴望着它们那样的自由。
黄奇听后却摇了摇头：“它们固然自在，但却只有自在。”
“我确实向往自由，希望可以不受人摆布，但我又有很多渴望，渴望着一些羁绊。”他又接着说道，“人可能就是这样的贪婪，被束缚时总想像那些鱼儿一样自由，游离时又想拥有一段斩不断的羁绊。”
“你既想有自由，又想拥有羁绊，那为什么只愿一日的自由？”
他转过头，同季叶四目相对，仿若将万般情感都置于不得语的眼眸中，他启唇回道：“因为这一日的自由，可以让我更用心地享受这份羁绊。”
听他说起羁绊，季叶以为他还想着黄山他们的事，但他突然看向自己，又那么认真地说这一日可以好好地享受这份羁绊，叫季叶心下突地一跳。
不过好在他又将头扭了回去，看着渐渐散去的鱼群，他又说道：“鱼儿散了，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还有另一个地方？”季叶一脸认真地问道。
“不然呢？一整天就在这里看鱼？”他似乎被她的疑问逗笑了，又露出了那排雪白的牙齿。
他们一路下了山，却又朝着另一座更高的山走去，此时天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去，季叶拦住他，提议道：“你是要上山顶去吗？我可以带你飞上去。”
可他却摇头拒绝了，还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时候上山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还早，我们慢慢爬吧，你就当是陪我走最后一程路了。”他说这话的语气很是柔和，可听在季叶耳中却不是一般滋味。
她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朝山顶爬去，周围寂静得只有虫鸣声，前面的黄奇突然停了下来，季叶疑惑地看着他，他却道：“你就这么跟在我后面，若是突然觉得无趣，一声不响地走了我估计都不会发觉。”
“我不会的。”
“可我不放心呐！”
“那你想怎样？”季叶气鼓鼓地问道，“我又不知道路，只能跟在你身后。”
“嗯~让我想想啊！”他故作思考，又颇有一副灵光乍现的样子，说道，“这样吧，你给我一只手，我牵着你，你就没得跑了。”
季叶二话没说，直接将右手递了过去，倒是黄奇有些讶异她居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他有些生涩地握上了她的手，停顿了片刻，呆呆地望着他们相握的手。
“还走不走了？”
“走！走。”他握紧了手，转过身，牵着她重新迈开了步伐。
山路崎岖，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看他迷糊的样子，季叶笑着吐槽道：“你莫不是眼神不太好使？”她倒是忘了她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明暗情况是远高于普通的凡人的。
在没有火光照亮前路的情况下，黄奇只能就着月光勉强看清大致的路况，虽然这条路他也走过很多次了，但毕竟身后还带着一个，总得小心一些，免得磕到碰到。
他只是憨憨地笑了一下，接道：“是啊，不太好使！不然，还能给自己少添点儿堵，走得更顺点。”
突然，前方的路突然亮了起来，不是整条路亮了，而是路的两旁悬起了几盏灯笼，火光照亮了他的前路，随着他每走一步，那灯火也便向前飘着跟着走，始终照着他想要前进的方向。
他转过头，刚巧看见季叶放下施法术的手指，她一脸得意地问道：“怎么样？现在好多了吧，可还看得清？”
“看清了，”借着火光，他看着季叶的脸庞，回道，“眼睛还是好使的。”
但他好像也并未因此加快脚程，还是跟之前一样慢，看似是很享受在这宁静的深夜里漫步而行。
“到了。”终于走到了，他犹豫着还是放开了握着季叶的手。
他们走到了山顶最前面，找了块儿大石头坐了下来，此时夜已快尽，但天还没亮，还有稀疏几颗星辰闪烁着。
他们显得有些局促，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眼神飘忽着游走在天上那几颗星之间，放在平日里再平平无奇的景色，却也叫他们瞧出了鲜。
又静默了片刻，终于，一道光在驱赶了黑夜的同时，也打跑了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寂静。
天边一抹橘黄透出，接着整片天都红了，火烧的红。红光映照在他们脸上，方才还若隐若现的晨星立即暗淡了下去，他们的目光也瞬间就被夺了过去。
林中的鸟儿纷纷啼叫，迎接着清晨的到来，大地像是睡醒了，一切都动了起来，可以看到远处山脚下正有几个结伴而行的樵夫扛着锄头往山上走。
“果然，在清晨山顶的微风是最清新的！虽然属于我的一天已不足半，但万事万物都不会因此而变，还是会照常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黄奇说道，他嘴角微微弯着，眼睛里平淡无波。
“我曾无数次害怕日出，因为我怕它初升时无暇的柔光会照出躲在阴暗处的我，照出我逃避的懦弱。”他接着说道，“但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不再逃避，可以直视霞光了。属实美景，朴实无华却又动人心魄。”
“天下之大，美色之多，唯有这日出日日可见，说它普通也不错，可偏偏它的出现又象征着万事万物的新生，即便瞧得多了，哪日瞥上一眼，还是会有心头一颤的悸动。”季叶接着他的话说道。
“我听那个女魔头说，我身体里有一个战神的灵魄，你想要的是它吗？”他突然转头问季叶。
她没有回看他，只是“嗯”了一声。
就算是早已预料到是这么一回事，但黄奇听到答案后还是沉默了一会儿。
他再次开口问道：“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神？”
季叶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他很厉害，受天界众神的敬仰；他很冷静，不管遇到何事都沉稳静默。别看他一脸的高傲冷漠，其实他很通情达理，会保护弱小，不会伤及无辜……”
“缺点呢？他就没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
“当然有啦！他总是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净叫我好一番折腾，最后还会让他看了笑，我是觉得他多少有一些娇气的，明明能感受到路怎么走，还非得叫我扶着……”
“看来，你对他的印象不坏。”从季叶气鼓鼓的表情，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哪里看出来了，”她嘴硬道，“我对他的印象总体而言就是……他是个明明就很聪明却还是上赶着上当受骗的笨蛋。”
“听你这么描述他，我觉得我跟他一点儿都不像。”
“跟他像做什么，你这样就挺好了。”
“可你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而拥有他一个灵魄的我，大概就只是你的一个过客罢了。”他突然惆怅起来。
季叶没太听明白他的意图，便追问道：“这是何意？”
他却摇了摇头，兀自笑了笑，仿佛在笑自己突如其来的惆怅略显多余，他岔开话说道：“不说这个了，你转头朝后看看。”
“转头？”季叶有些迷糊，但她还是照做转了头，紧接着，她仿佛看见了大海。
在他们身后，是一片蓝色花海。他们来的时候天尚黑，她也没细看，现在天大亮，她看得很清晰。一朵朵蓝色的花簇拥在一起，娇嫩的花瓣上还躺着露珠，随着微风吹过，非但没有吹落露珠，反而使它们挨得更近了，活像一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围在一处嬉闹。
“这是雪蓝花，”黄奇一边介绍着一边站起身走了过去，在花海中左瞧瞧右看看。
季叶呆在原地好奇地看着他，想看看他要干什么。过了好大一会儿黄奇那边都没有动静，季叶不明所以，便也站起了身走进花海中。
不走近不知道，一走进这花海，竟发现它还挺大的，这花生长得好，花茎有半人多高，原先在远处看着还能看见黄奇的身影，但进来后走了半天她都没再见着他的人。
直到感觉肩上被拍了一下，季叶扭头才又看见他，他逗她说道：“你还真能跑，叫我一顿好找！”
季叶灿灿一笑，回道：“一时间被这花迷了眼。你去哪儿了？我半天都没找到你？”
“当然是给你摘花去了！”他一脸理所当然，然后从身后拿出了一个花环。
那花环正是雪蓝花所织，上面几朵雪蓝花开得正盛，他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戴到了季叶头上，然后欣慰地说道：“真好看！”
季叶的脸有些红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夸她好看。
“我能不能再向你提个请求？”他突然问道。
“你说吧！”
“我死后想请你把我葬在这花海之中。”
“可以。”季叶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或许，你以后看见雪蓝花，会想起我吗？”他又问道。
季叶只是看着他，没有立即回答，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脸上皱纹迭起，这便是借命的代价……
他缓慢地举起自己皱巴巴的双手，不舍地说道：“怎么这么快，一天，太快了！”
“不管你会不会记得我，我还是要感谢你，给了我这一天的自由，季叶，再见……”皱纹挤在他脸上，整张脸都如同枯死的树木，看不清表情，但季叶知道，他在笑，他在笑着和自己道别。
掌心的血红色契印闪烁着，她看着黄奇倒了下去，他的眼睛闭了起来，不会再睁开了。一个光亮的小球从他体内飞了出来，季叶打开了契魄袋，将它收入袋中。
最后，她按他的要求，将他葬在在了这花海之中，没有立碑，但那花环被她放在坟上，走之前，她回答了他的问题：“会。”
会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