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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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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元六年六月初,应城四万难民哗变。

    起因源自一场搜查。

    当东逃之人皆聚集都在一处之时,楚乐侯终于揭开了他的谋算。他是知道凭画像搜不出凤明的,一个人藏在入人群中,如若滴水入海,再难捞出。

    于是楚乐侯想出一个绝妙之法——脱衣查看,凤明是宦官,他的身体异于旁人。

    楚乐侯洋洋得意,为自己的才智击节赞叹:“双兔傍地走,安能辨雄雌,剥去兔子皮,看这只劁兔怎生藏。”

    此令一出,应城哗然。

    可饥饿与生存,令人失去了反抗的斗志。

    楚乐侯传令,凡配合搜查者,赏谷稻一掬。

    男子们争相排队,在众目睽睽之下褪去衣衫,任人查验,士兵点头后,点头哈腰地披上破衣烂衫,伸着手去讨粮。

    士兵用瓢舀起米,得了粮的,小心用衣服兜起,生怕从指缝漏出半粒。

    一时间,校场尽是白花花的屁股。

    女人不再搜查之列,得不到米眼馋,又羞看那校场上男子们裸露的身子,索性背过身不看,只等着自家男人捧米回来。

    年级够大的老妪不在乎那些,不仅不怕看,反而在校场上来回梭逻张望,俯下身去抢捡遗漏的米粒稻谷,这般行径,倒令面皮薄的男子羞涩扭捏起来,伸着手捂裆。

    士兵呵斥:“藏什么!再挡当你有鬼,绑起来去见侯爷!”

    男子吓坏了,忙把手拿开。

    景恒、凤明、刘樯三人站在远处,看着这场荒淫闹剧。

    “他娘的,”日头正盛,刘樯被那片白晃得眯了眯眼:“老子可开了眼了。”

    谁不开眼呢,这阵仗,景恒也没见过,简直闻所未闻:“上位者施令无度,百姓也荒诞不经。”

    当权者再无底线可言,下官与百姓如何能高洁自持,上行下效。

    这派怪异场面的呈现,又岂是仅因一道政令、一掬谷盗所致的。

    “人怕最怕自贱,兄弟你是锦衣玉食脂粉堆里滚出来的,见的少。”刘樯面露嘲色:

    “脱衣服算什么,有那赌棍为了二两赌资,剁了手指不够,婆娘女儿卖了继续上牌桌,还有那药瘾发作,为吸金石丹的,连人靴子都肯舔。”

    “金石丹?”凤明转过目光,看向刘樯:“什么是金石丹?”

    刘樯低下头,不敢与凤明对视,说话也结结巴巴:“是种奇怪丹药。服用后使人失去痛感,宛若钢筋铁骨、天兵神将,只是吃了药的,都活不太长,当场就死的也有”

    这种药流传到民间,人们发现将其碾成粉末烧制吸食,有神明开朗、飘飘欲仙之效。会成瘾,一日不吸便神衰无力,如同东晋五石散,戒断困难。

    因有此奇效,金石丹在赌场、妓院等下九流的场所中飞速流传开来。

    有客人吸的,也有自己吸的;有主动成瘾的,也有被迫成瘾的。

    一时间,以金石丹为手段控制他人的,不胜枚举。

    楚乐侯府更是日日烟雾缭绕,聚众吸食金石丹。

    洁身自好者避之不及,不敢踏入侯府街巷的百步之内;也有买不起金石丹,就躺在侯府外墙之下,蹭吸烟雾。

    场面蔚为壮观,引为奇谈。

    凤明听罢:“原来如此,难怪庐州等地多有官员为他遮掩钻营,症结在这金石丹,我倒真没想到。”

    大齐律法严苛,对待官员有‘十诫五常’,其中一诫便

    是禁止滥用丹药。

    此处的丹药特指以五金八石炼制的‘金丹’。

    五金指金、银、铜、铁、锡。八石一般指朱砂、雄黄、云母、空青、硫黄、戎盐、硝石、雌黄等八种矿物。

    草药制成的丸剂不在此列。

    齐国的太祖皇帝特立独行。开国以后,非但不追求长生,反而视长生之说为邪说怪谈,若有宣扬信奉者,按律当斩。

    齐太祖在位时,政治清明,政通人和。他自上而下推行医农科学,开化百姓,讲求天时人和,尊重万物生长规律。在景恒看来,这位太祖,比景恒还像位穿越者,许多思想非常先进,超越时代千年不止。

    不过太祖死后,子孙们慢慢遗忘教诲,还是捡起了‘君权神授’那套巩固统治。

    《齐律》之中讲的‘十诫五常’,就是专门针对官员设置,对官者提出更高的品德要求,百姓滥用丹药只是训斥收没,而官员滥用却要罢官流放,并且永不启用,差距之大可见一斑。

    “闻之神朗开明很像石虫蜜。”凤明沉吟。

    说话间,校场上又验查过一批人,换了新的一帮人忙着宽衣解带,刘樯不想再看,骂了句:“老子今天看的屁股,比在窑子还多。”

    楚乐侯不敢大张旗鼓地说要找太监,只是派下来知情的心腹师爷,在场面上盯着众人。

    官兵只负责维序,并不知道具体查验什么。

    那师爷眯缝着鼠眼。

    他要寻美貌太监,那五大三粗的男子也懒得看,略扫一眼就过,稍微眉清目秀些的,则会得到更多关注。

    正这时,一姣美小娘子半遮着脸上前迎丈夫,师爷眼前一亮:“拦住她!”

    那小娘子吓了一跳,只往丈夫身后躲,被官兵拉拽出来,扯着头发露出脸来。

    这脸一露出,师爷暗叹一声,哎,不是啊。

    小娘子柳眉朱唇,虽有几分姿色,却过于娇小柔美,扶风弱柳,确确实实是个女人。

    此时受了惊吓,眼中含泪,颦眉望着师爷,面露哀求,小羊羔似得,看的师爷心头起了一股邪火。

    师爷走下来,正义凛然:“这人不对劲,藏头露尾,须得查验一番!”

    那官兵一惊,抓着女子的手不自觉地放了开。

    这怎能行,光天白日,在众人面前拔了这女子的衣服,不是要她的命。

    那女子吓得呆住,愣在原地。

    女子的大夫跪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媱娘绝非嫌犯,请大人高台贵手,饶她一命!”

    那丈夫将惊呆的媱娘拉跪在地,按着她的头给师爷叩首,媱娘反映过来,哭着拜倒:“大人饶命啊!”

    “大胆!如此恐慌,必定有鬼!”师爷捏着一撮胡须:“来人!”

    近处的几个官兵相互看着,没人上前。

    师爷勃然大怒:“好啊,你们不去查验,莫非是包庇嫌犯?!”

    这顶帽子太大,谁都戴不起。

    官兵只好抓住媱娘的胳膊,手中的胳膊又细又软,分明是女人的胳膊,官兵虽不知嫌犯是谁,但绝不是这般一个柔弱女子。

    官兵犹豫的开口:“大人”

    师爷抬手制止:“速速盘查,不得有误。”

    见没人动手,师爷的权威遭到了极大挑战,他抖着唇:“你们想造反吗?”

    一个官兵走上去,闭着眼,扯开媱娘衣衫。

    媱娘尖叫一声,雪白的肩膀露了出来,翠绿肚兜边缘吊在胸前,若隐若现。

    师爷走上前去,从官兵手中拿长刀,朗声道:“我是为查验,并非有意占她便宜,故而以刀背代手!”

    银白刀刃从媱娘纤细脖颈滑下,充满折辱意味,媱娘仰颈躲避刀锋,微微发抖。

    刀刃缓缓下滑,状若无意,割断肚兜肩带,肚兜将掉未掉,媱娘屈辱地闭上眼,紧紧咬唇。

    媱娘的丈夫跪在原地,屏住呼吸。

    刀刃停在媱娘胸口亵玩,媱娘睁开眼,眼中满是恨意,她看了眼自己的丈夫。

    她与丈夫心意相通。

    媱娘丈夫果然读懂了她的眼神,摇着头,无声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媱娘。

    媱娘冲她丈夫嫣然一笑,蓄了口唾沫,猝不及防一口吐在师爷脸上:

    “狗官!”

    抓着媱娘的官兵本就不情不愿,只是松松握着。

    于是媱娘轻松挣开束缚,向前一扑,胸口穿过刀刃,睁着眼死在刀上。

    校场之上骤然安静一瞬。

    媱娘丈夫见此一幕,带了半瞬,而后仰天长笑。

    他状若封魔。将用衣服捧着的稻谷一抖,一把甩在那师爷脸上。

    “我还不如一个女子!”

    他抓起身上残存的谷粒,狠狠摔在地上,苦笑道:“士可杀之,断不可辱。可怜媱娘你一介女流,不惜以死相告,相公知道了相公错了!是我可笑!我妄而为人!”

    “楚地的同胞们啊!我们是项羽的子孙,难道就任由这般一个小人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脱了衣服任人取乐欺凌,就为了这一捧稻米!”

    他质问在场官兵:“你等皆是楚人,与我一脉相连,为何要助纣为虐?!”

    场上官兵侧目,不敢与他对视。

    他踉跄向前,又质问众人:“项羽宁死不过江东,何等盖世气节!今日受此侮辱,我无颜苟活。楚乐侯无道,人人皆可代之,楚地是我们的楚地——霸王何在?”

    他拔下媱娘胸口的刀,指着那师爷:“你要找嫌犯,我就是嫌犯,你来杀我啊!”

    “反了反了!”那师爷大怒,抖着手跺脚:“还不把他拿下。”

    “我是嫌犯!”媱娘丈夫怒吼:“我是项羽的后人!你杀不了我!楚魂不灭!”

    他引刀自刎,鲜血喷溅出来,这飞溅的鲜血仿佛一声鸣钟,灾民们终于从长长的噩梦中惊醒!

    楚魂不灭!他们是项羽的后人!

    “狗官,拿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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