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转生七世
景恒看着面前凤明一双狭长狐狸目,斟酌着问:“我昏倒的这段时间”
没有什么人还魂、想借他身体死而复生,需要凤明药死他的吧?
他现在十分怀疑齐圣宗景衡没死透。
景恒心脏猛跳,脑海中浮现五个字----
七星续命灯!
【人死后,执念代替灵魂转生七世。
每过一世,灯灭一盏。
七盏俱灭,倒转生死。】
倒转生死,倒转谁的生死,景衡的吗?
玄一武功出神入化,是个暗卫。
那玄一的主人是景衡?
景恒心神大乱:“我能去库房看看吗?”
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藏在宫墙的夹角错落处,比起院子,它更像个天井,巴掌大的地方,四四方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立在院中,树干伸展,将小小天地遮得严严实实。
若非凤明领着景恒,景恒就是把皇宫转上十遍,也难发现它。
院内极局促,有座阁楼似的戏台落在楼上,挂着块儿匾,上书“听梧”二字。
“这地方过于精巧,”景恒步入听梧院:“倒像个牢笼。”
凤明道:“是前朝皇帝养伶人的地方。”
前朝国号为‘乾’,崇尚理学,讲求‘克己复礼’,‘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乾朝皇帝养个伶人都要藏头藏尾,故而建了这么个院子。
景衡死后,他生前御制用度大多随葬,余下的,凤明都收在听梧院中,一应相关,封存在此。
人死如灯灭,留下种种皆是虚幻,凤明从未过来看过。
六年来,凤明第一次推开这扇门——
景恒一手掩鼻,一手挥开灰尘。
因屋内俱是旧物,为避光,窗纱用得是不透光鲛绡,房内极暗,凤明捡起火折子,点燃墙角的九头青鸾灯。
屋内陈列一一展现在景恒面前。
两排长长梨木桌案,展览似的摆放这件件旧物,有价值连城得龙玉金佩,也有一文不值的木石枯草;墙边衣箱木架,挂在许多杂物,铃铛朝珠、宫绦玉带有,风筝灯笼、草编竹篮也有;书架上另有许多书卷奏折,字画扇面。
点点滴滴,尽显出凤明对景衡的不舍。这份思念如同一个浪头,狠狠打在景恒脸上。
一个拳头大璎珞突兀地挂在架上,景恒取下来,仔细端详:“这是甚?”
“不知。”凤明走过去:“他亲手打的络子,谁知道里面藏得什么宝贝。”
景恒掂了掂,还颇有些分量:“不会是石头罢。”
景恒脑海中倏忽闪过个画面:
【“那你怎生谢我?”他问。
凤明从路边随手捡起块儿石头,打发道:“给你。”】
“就是石头。”景恒肯定道。
他语气温柔宠溺:“高祖二十八年阳月,东宫锦池边。”
凤明汗毛倒竖,顾不上景恒说了什么,只看那神情语气,着实太像齐圣宗!
他不信鬼神,可杵在满是遗物的房间,由不得他不多想。
难道是哪件旧物生了精魂?
《志异传》有载:南阳许生者,道遇匪,乃亡。复三年,许生归,传信南阳府州,自言名‘安’,于剿匪有功,匪灭坠井去,不得其踪,井内余一腐尸,手握玉佩沁血,雕字曰安。
凤明后退半步,手不自觉的去找腰间配剑。
他许久不曾配剑,自然什么都摸不到。
凤明瞳孔缩为一线,周身肌肉调整至最佳状态,伺机而动。
那架势别说是遗物生魂,仿佛就是景衡还魂,他也能登时给打得魂飞魄散。
景恒打了个寒颤,看着戒备的凤明:“你干嘛?又要打我。”
诡异之感顿去,景恒变回熟悉模样。
凤明微微放松,掌间续着内力不散:“有点怪,先出去。”
景恒不觉得怪,他几乎能确定了,一定是景衡鬼魂上了他的身了!
他心口出阵阵悸动,宛若有不可名状之物正在苏醒。
靠,景衡自己哄不到老婆,他挨了好多打才哄到的,这当皇帝就是心眼多,坐享其成玩的很六啊。
还他么装作系统哄自己给他打白工!
不愧是当皇帝的!
景恒不信什么转生七世,也不做谁的执念。
【我不是你。】景恒在心中说:【如果你想从我身体里复活,那真是对不住了。】
难怪齐圣宗不吃‘长生丹’!这颗长生丹就是他给凤明留得,齐圣宗算好了自己会复生。
景恒摸摸胸口:
【我也不信什么你是什么系统,你连电子音都没有!明显是个老男人的声音!还有,你把凤明归结为反派这事儿,凤明知道吗?】
灵魂深处的躁动蓦然止息;一直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随之消失。
脑海中神出鬼没的声音终于出现:【根据你的记忆,在你的朝代里十分盛行‘攻略反派’,把凤明归结为反派,更能激发你攻略的动力。】
景恒:不要偷看我脑子里的东西啊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潮!
【系统?】景恒卧槽一声,又唤道:【景衡?】
没任何回应,那声音宛若幻觉。
景恒后脊阵阵发凉,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对凤明说:“明儿初一,咱去庙里拜拜?”
凤明察觉景恒还没跟上,转身怒嗔。他挑着眉,青鸾灯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橘色光影,鲜活明亮、恣意张扬:“我不信这些,让别人陪你去吧。”
景恒见凤明兴致不高,把鬼啊神都抛到一边:“那咱们去温泉别苑。”
凤明颔首:“你怎忽然想看景衡旧物?”
景恒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的人,”凤明答:“高祖二十三年岁末,嘉荣殿满庭红梅,含香凝雪,他救了我。”
“红梅白雪一定很美”
“嘉荣殿的梅花开了,你去看吗?”
这座皇宫自乾朝建起至今六百年,每座宫殿都有无数的故事。嘉荣殿中最出名的,是二百余年前乾盛帝的梅容妃。
梅容妃善做剑舞,梅林一舞名动天下。
乾盛帝在宫内满种红梅,传闻繁盛之时,有梅花十里,红云如雾,香雪仙海,梅容妃承欢十数年,宠冠后宫。诚如许多故事那般,开头越轰轰烈烈,越显结局潦草惨淡。
前朝内宫辛密,年代久远,细枝末节外人无从窥测。
后人只知,梅容妃以饮剑自刎收场,芳魂远去,最终落得玉殒香消。
妃嫔自戕乃是重罪,梅容妃匆匆入殓,据说入棺时面盖白纱,糠米塞口,一席薄棺未入皇陵,而是葬在宫女太监埋骨的常乐坡。
那一年,宫中梅花谢尽。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从那以后,十里梅林付之一炬,宫中的梅便只余嘉荣殿这几枝。
“乏善可陈。”凤明站在梅林中:“君恩如流水,来去不由人。”
青松亦摧折,月圆亦亏缺,相悦时海誓山盟是真的,变心时恩断情绝也是真的。
景恒折下枝梅:“有花堪折直须折,这花送你。只盼你莫作流水无情,使我魂魄无依。”
凤明接过红梅,置于鼻间轻嗅,意有所指:“一别两宽不好么,生生死死的,岂不辜负花意?”
“我不信,”景恒往树上一靠,震得梅瓣簌簌落下,宛若缤纷红雪:“你若是梅容妃,那一剑,定不会割在自己喉咙上。”
凤明道:“不错,我会拿铁链栓了乾盛帝,关在嘉荣殿,日日对他拳打脚踢。这答案你可满意?”
一片红梅坠落景恒眉间,他吐气吹开:“哪敢情好,我求之不得。”
漫天红雨中,凤明走向景恒勾着他的衣领:“我现在就找根链子栓你。”
“妙极——最好赤金的,阔气。”
“金的没有,库里有些生锈的烂铁,你凑合凑合。”凤明反手牵住景恒:“从前驭兽司栓细犬用的。”
景恒随着凤明往殿外走:“拿我当狗啊。”
“你不像狗吗?成日舔我脖子。”凤明停下,回首看景恒:“在西燕边漠时,我遇见过一头大狼,它就喜欢舔人脖子。”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早早定下要去温泉别苑过正月的计划,终究未能实现。
宫墙外,内阁首辅甄岐一身整齐官服在前,身后是内阁大臣十三人,并御史台二十七人,一众官员浩浩荡荡,仰视景恒:“淮安王世子逗留京城,与九千岁交往甚密,淮安王,你可是有不臣之心?”
甄岐一撩袍跪在宫门外:“请圣上下令,着淮安王世子速归封地。”
与此同时,他身后众臣赫然俯首:“奸佞当道,国将不国!请圣上明断!”
“淮安王世子一日不离京,臣等一日不起——”
永元六年正月,以甄岐为首的内阁骤然发难,公然奏请淮南王世子离京,与凤明默许景恒留京的意思相悖,以此为契机,敲锣打鼓再一次将内阁与东厂党争摆上明面。
联合起来以死为谏,逼当权者退步,是文臣一贯的伎俩。
这招对皇帝好用,对凤明却不好用,他不在乎名声,你来死谏,他直接送你一程。
先帝死后,凤明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把自己打磨成杀器利刃,快刀斩麻,断了文人的念想。
那是曾经的凤明,如今不同了,景恒不是随便从街上捡来的凡夫,能够肆无忌惮的躲在东厂里和凤明厮守。
他还有重身份——淮安王世子,他的立场代表淮安王的立场,他的行为时刻影响淮安王府。
牵挂一环勾着一环,锁链束缚在凤明身上。
没人在乎景恒和凤明的私情,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偏偏要站出来反对。
这是个千载难免的好机会,文臣蛰伏在凤明威吓下许久,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拿捏不住凤明,可以拿捏景恒,景恒行事不羁,便向淮安王发难。
就问‘不臣之心’四个字,景文宸能否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