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英雄（四）
可接下来暹罗人展示了超出人类极限的反应速度，就当刀尖即将刺入他脖颈的那一刹那，他竟然在电光石火间准确地抓住了李市员的手腕，将死亡的威胁攥在了自己的掌心。
接着，李市员就感到自己的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因为强壮的暹罗人，已经将他持刀的手腕弯曲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令刀尖向下，直直的朝着李市员的心脏逼近。
李市员赶忙用另一只手抵挡，可现在的他实在是力不从心，哪怕已经拼上了老命，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让刀尖下降的速度缓慢了一些。我可能真的不行了。李市员的脑海中闯入了这样一个想法，也许这就是大限将至前，留给每个人进行最后反省的时间。
看着眼前像是恶鬼一样的暹罗人，他狰狞的表情像是在对李市员的一生进行审判。李市员的一生都在忙碌，可看似操劳了一辈子的他，却连一个简单的心愿都没有实现。当兵时，他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训练和保家卫国上，没有时间组建家庭，也没有功夫照顾父母。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搞砸了，误杀了缉毒英雄，制造了一个不幸的家庭。当了治安官后，他始终在一线活跃，亲临险境，破案无数，完全不计个人得失。可哪怕是这样，他也没能兑现对于一个孩子的承诺，连累徒弟死于非命，更是愧对于苏晨母女。李市员真想现在就松开手，让这个残暴的暹罗人给自己一个痛快，这样，所有的烦恼也会随着轻微的疼痛而烟消云散了吧？唯一遗憾的，就是临死之前，最后所看到的画面也太过丑陋了。一个满身血污，张牙舞爪，仔细看还少了半截舌头的外国壮汉，实在不是通往天堂的好景色啊也对，自己要去的地方，估计也不会是天堂吧。
就在刀刃刺破皮肤的瞬间，一声枪响划破了李市员的思绪。他睁开血肿的眼睛一看，只见暹罗人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洞，正在涌出大量的鲜血。差点就得手的暹罗人脸上露出了不甘的表情，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是这样一个下场。血液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这个巨兽一样的男人倒了下去，但在闭上眼前，他又有些释然的笑了，像是完成了某些沉重的使命。
李市员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暹罗人的尸体，躺在地上，仰头喘着粗气。他的眼睛肿得像青蛙一样，只能通过眼角的缝隙，看到段鹏带着一个有些笨拙的身影朝着自己跑了过来。虽然直觉告诉李市员，应该看清楚跟在段鹏身后家伙的样子，可他的身体已经提前罢工了，沉重的像是镶嵌在了地里，就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师傅！怎么样？！没事吧？！”心急如焚的段鹏飞奔到李市员的身边，年轻的治安官丢掉手中的武器，急忙查看李市员的伤势，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的吴千，已经准备伸出了邪恶的手掌。
“死不了。你先别管我，现在立刻，按我说的做，把那台电脑打开，运行刚才中断的程序”李市员话还没有讲完，多年实战磨练出的战斗直觉就在他的大脑当中拉响了警报。伴随着后脑头皮上传来的强烈刺痛感，李市员挣扎起身，朝着自己的背后看去，只见吴千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中，被铐住的双手已经捡起了段鹏丢在地上的手枪，表情也恢复了他一直以来那种狂妄的姿态。
留给李市员反应的时间太短了，但几十年来的战斗经验替他做了决定。这个老兵不知哪来的力气，兔子一样的从地上弹起，身体严严实实的挡在了段鹏面前。在他站起来的同时，还顺手抄起了刚才掉落一旁的匕首，借着起身之势，朝着吴千狠狠地掷了过去。
“砰！”枪声再次响起，而最先倒下去的，却是吴千。这个禽兽脑门上插着李市员扔出的匕首，那模样有些可笑，像一只不太聪明的独角兽。吴千摸索着触碰到了刀柄，他有些愚蠢的想要将刀子拔出来。尝试了一番后，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口中呢喃了一句：“妈妈”然后便倒了下去，结束了他荒唐又可悲的一生。
李市员依旧挡在段鹏身前，他只觉得腹部凉凉的，伸手一摸，大片的鲜血触目惊心。再也没有了支撑身体的理由，李市员彻底倒了下去，他已经听不清楚段鹏在自己身边正疯狂的说着些什么，他甚至听不清楚自己正在对段鹏嘱咐些什么。他现在只想睡觉，他坚信一觉醒来，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自己还是部队当中那个训练最为积极的战士，仍然过着那种单调却又充实的生活。那该多好啊。
段鹏望着生死未卜的师傅，刚要呼叫救护车，就看到师傅的手指，依旧指着信号接收器的方向。段鹏明白这个就是师傅豁出性命的原因，于是在呼叫了救护车之后，便开始操作起了便携式电脑。他按照李市员刚才的指示，重新启动了高森之眼的成像系统，可接下来需要他播放视频的时候，小伙子却犯了难。没有了李市员的指引，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操纵，只能胡乱在电脑上捅咕了一通，然后在心里面默默的祈祷，希望自己没有帮上倒忙。
现在，将目光拉回到回到高森市人民银行。度诺看着处在调试状态的高森之眼大屏幕，心跳越来越快，差点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挣扎保持站立的卜维珏，拿不准这小子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但眼下的局面已经不容度诺再审时度势了。无论待会大屏幕播放出的是什么内容，对于度诺来说，都不会有任何的帮助，只会让他的处境去往糟糕的方向。想到这里，度诺果断举枪，准备送卜维珏一程，然后赶快实行自己的计划，容不得片刻的迟疑。
可就在度诺准备扣下扳机的时候，外面街道上传来的消防车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些消防员显然是来扑灭街道上爆炸过后，仍在疯狂燃烧的车辆。可如果自己这里枪声一响，那这群消防员的任务可能就不只是救火这么简单了。
于是度诺将手枪收了起来，走到摇摇欲坠的卜维珏面前，轻蔑的说道：“差点就在你这条阴沟里翻船。我玩腻了，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等待着你的影片播放吧。”说完，度诺突然发难，对准卜维珏的左腿狠狠地踹了一脚，他早就发现了这小子左腿有伤，正好加以利用。这一脚下去，卜维珏果真哀嚎着倒在了地上，即便没有骨折，但也基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别得意混蛋！你的罪证很快就能公之于天下！就算你现在逃走了，我也会把你的罪证交给国家，到时候你也会被全球通缉，同样是遗臭万年！”卜维珏一边打着嘴炮，一边试图站起，可他此刻左腿钻心的疼痛，旧伤复发，实在是难以为继。
“那又怎么样？那时候我已经在这个国家触摸不到的地方，享受着我的成功。而你，只会留下伴随一生的痛苦回忆。”度诺连头都没有回，他甚至不愿意拿上自己的外套，不愿意带走那个伴随他多年的摄像头，似乎这么做，就能把自己的过去，真的留在过去。
“那你就输了！你失败了！度诺，你最终还是夹着尾巴逃跑了，什么狗屁梦想，什么扬名立万，什么阶级革命，全都是你为了掩饰自己丑陋内心，所编造出来，哄骗自己的鬼话！你永远都是个输家，你根本没有战胜命运，失败者！你才会带着这样的回忆度过余生！”卜维珏真的着急了，为什么高森之眼还没有播放度诺的罪证，再迟一些的话，就来不及封锁度诺出境了。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无比迫切的想要扑上去，死死地抱住度诺的大腿。因为他知道，只要这个人走出这扇门，一夜过后，这座城市将会诞生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奇迹发生了。听到卜维珏的挑衅，度诺真的停下了脚步。他正在极力控制自己冷静，不要让冲动占据上风，否则自己会控制不住对着卜维珏打光枪里面的子弹。在一阵咬牙切齿的心理摩擦之后，度诺折返回来，掏出手枪，对着坐在地上的卜维珏，用枪托朝着他的脑袋疯狂地砸了起来。不过，与其说这是他想要杀人灭口的方法，倒不如说这是度诺无能狂怒的泄愤。这个男人明白，如果自己真的用这种方式杀死了卜维珏，那么被诛心的人则会是他自己，而他也就真成了卜维珏口中的“输家”。
就在卜维珏的脑袋已经鲜血直流的时候，度诺停止了他歇斯底里的攻击，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打算对卜维珏进行最后的报复。于是他俯下身子，对着奄奄一息的卜维珏说道：“你知道吗？我从刚才就一直有种感觉，觉得还有事情没有做完，现在我想到了。你说得对，小子，这一回合我确实是输给你了，我没有办法消灭你手中的证据，把你干掉，也只能证明我不过是这种程度的男人。所以，我会离开，但我绝不认输，我最讨厌当输家的感觉！既然你给了我如此巨大的痛苦，那我也必须回礼才行。”
说完度诺站起了身子，邪恶而又残忍的笑着，声音冷冰冰的说道：“我知道那个女孩正在哪间医院治疗，我现在就去拜访她，助她脱离苦海。”说完他就疾步而去，无论卜维珏在他身后怎么嚎叫谩骂，他都不作任何理会。度诺要在卜维珏的心脏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就像卜维珏刚刚对他做的那样。
而此刻被留在银行办公室内的卜维珏，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只无助的困兽。他拖着伤腿在地上爬行，全然不顾血流不止的脑袋，继续大声呼唤着度诺的名字，想尽一切努力把这个恶魔留在这里，不让他去到苏晨身边。可惜他能做的太少了，听觉敏锐的他，知道度诺已经不在这里了，如今一切的呼喊和挣扎终成徒劳，余下的，也只有无尽的悔恨，在他的心中形成了翻涌的漩涡。
如果苏晨在今晚遇害，自己就真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了，看着迟迟不肯显示出图像的高森之眼，卜维珏不敢去猜测李市员的下场。如此糟糕的局面，又是自己一手酿成的，因为他的鲁莽和无谋，坑害了一个又一个信任着自己的伙伴。卜维珏苦笑了一下，真是自食其果，长久以来对弟弟的拙劣模仿，让他产生了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自信，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弟弟那样做到面面俱到，可结果确实弄巧成拙，东施效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卜维珏终于支撑不住了，他开始疯狂的打砸着屋内的一切，用来发泄自己的愤恨，和无能所带来的怒火。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什么也不在乎，任由疼痛附加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似乎这是他此刻唯一能赎罪的方式。
在黑暗的尽头，卜维珏似乎看到有几个人在朝着自己招手，三个身影，一个大大的，两个小小的。卜维珏估计这就是自己死亡前的幻觉，因为自己的眼睛已经无药可医，现在看到什么他都不会感到奇怪，一定全都是自己即将崩溃的大脑所产生的臆想。恍惚间，他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就在卜维珏眯着眼睛想看清楚时，那个家伙居然狠狠地给了卜维珏一记老拳！顿时，卜维珏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传来了一阵剧痛，身子一软，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见状，立马跑过来，想过来对他进行搀扶，卜维珏赶紧伸出手去接，这时的他太需要帮助了。当他的手触碰到对方的一刹那，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柔软，就像是触摸着高级的丝绸面料一样，好像有股力量正在抚慰他的伤痛。卜维珏不知道自己还会看到什么奇怪的画面，只能眨了眨眼睛，他发现世界正在一点点的由黑变红，这恐怖的景象令他害怕，只能更加攥紧了手上的东西，靠着那唯一柔软的触感，支撑着即将断裂的神经。
接着，卜维珏就发现，自己又一次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