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病难医(一)
“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苏晨坐在卜维珏的身旁,一边收拾着课本,一边扭头问道。
卜维珏从课桌上爬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摸着脸上压出的痕迹,显然是在桌子上睡了很久。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教室,此时苏晨就像同桌一样,正坐在旁边笑眯眯地望着他。
“怎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卜维珏耷拉着脑袋说道,他完全记不起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苏晨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温柔:“我们被留校写检查啊,因为有校外的流氓来骚扰我,你替我打抱不平,跟他们打了起来。结果学校却要处分你,让你写完检查再回家。”
“是这样么”卜维珏迷迷糊糊的回答道,这间教室非常整洁明亮,卜维珏总感觉在高森大学当中并没有这么一间教室。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呀?”苏晨像是戴着厚厚的口罩,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我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但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一时冲动。”卜维珏真诚的说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感觉非常奇怪,大概是教室太过空旷了吧。
“那该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我吧?”苏晨笑嘻嘻的问道,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卜维珏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就算是我真的有点喜欢你,也不会那么不理智,豁出性命去跟那群混蛋对抗。这动力并非源自感情,而是我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就应该是我的使命,可能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所以付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不然你想想看,吴千、吴德,还有度诺,哪一个好对付呀”
卜维珏说着,突然清醒了过来,仿佛突然恢复了所有记忆一样。自己不是应该在庄园里么?难道最后自己没有逃出生天?被度诺炸死了?可这所学校又是怎么回事?苏晨不是一直处于昏迷当中么?一连串的问号朝着卜维珏的大脑狂轰滥炸,让他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任何的思考。卜维珏想要问问身旁的苏晨,想让她告诉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当他望向身旁,却只能看见空空的座椅,和那个没有收拾利索的书包。
“行啦,就说到这里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千万别忘了宋唯亦对你说过的话。我走啦,以后再聊喽。”苏晨的声音在卜维珏耳边回响,但教室内的光线却越来越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又丢下我一个人”卜维珏无力的呢喃着,但却无法做出任何的反抗,他感觉意识正在从身体里面慢慢流失,就连肉体都逐渐变得无比轻盈。
“你醒了?”李市员的声音再次在身旁响起。
“嗯。”卜维珏简单地回答道,他明白,自己又回到了现实。
“能下地走走么?”李市员的声音透着焦虑。
“不能。”卜维珏试着活动了胳膊和大腿,疼痛的信号立刻传入大脑。
“不能也要走走试试啊,医生说你的左腿伤得挺重的,不能一直卧床,需要恢复性运动。”李市员不明白卜维珏在搞什么名堂。
“我也想走,但是,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卜维珏有些遗憾地说道,仿佛是他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
李市员看了一下他们所在的病房,光线充足,宽敞明亮,虽然窗帘是拉着的状态,但也不影响人观看事物,看来卜维珏的眼疾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事实上卜维珏这次受到的伤害,要远远大于之前所经历的车祸,身上多处骨裂、内脏出血不说,尤其是他的左腿,更是在追逐和爆炸当中严重受伤,甚至有了萎缩的趋势。不过最为严重的,还是要数他脑袋里面的血块,由于一直以来的用脑过度,没有获得好好的休息,再加上这一连串的“高危活动”,让卜维珏成功的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机。经过医生观察得出结论,这个孩子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永久性失明,并且还会伴随着一系列的并发症,极有可能危及生命。
这些事实大夫已经苦口婆心的对卜维珏讲述过许多次了,就连李市员也一直劝他放弃调查,安心准备手术,但卜维珏把这一切都完全当成了耳旁风,还是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案情上,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是怎么得救的?”卜维珏将手伸到自己面前晃了晃,冲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问道。
“庄园的车库内有一个地窖,你的运气非常好,爆炸的冲击波将你吹飞到了地窖当中。那里是庄园的原主人用来存放葡萄酒用的,由于后来在外面又修建了一个更大的酒窖,这个地窖便失去了作用,被废弃至今。要知道,爆炸的规模非常巨大,但这个地窖却是个完美的避难场所,所以你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就现在的状况看,应该还是需要调养数年之久。”李市员回答道,他的语气当中充满了内疚,应该是在责怪自己又一次没有保护好卜维珏。
“为什么,我又一次活了下来呢?”卜维珏空洞的眼神中散发着迷茫。他感觉这就是神同他开的玩笑,让他饱受折磨,却又始终苟延残喘。“我才是麻烦的根源”卜维珏几乎是用口型念叨着,他的手抓紧了床单,这个动作令他的肩膀也隐隐作痛。
“别胡说八道了,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情况了,你活了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李市员开导道,他不想让卜维珏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了。
“可我并不想”卜维珏不想再说下去了,他知道这样任性的话语只会伤害到李市员善良的心灵。可除此之外呢?自己依然什么都没能做到,这让他感觉失去了力量,握紧的拳头也无力的松开了。
“你到达庄园之后,有没有什么发现?”沉默了一会后,卜维珏将话题引回了当前的局势,想知道李市员除了救回自己的性命,是否还有别的收获。
可李市员的回答却令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没有,我到了那里,不是废墟,就是火海,但奇怪的是,完全找不到任何尸体和伤员,而最诡异的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枪战的痕迹,就连弹孔和弹壳都无法找到,但是到处都有明显施工过的印记,将那里破坏得一塌糊涂,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且我刚把你们就出来,消防队就接踵而至,不由分说的就开始灭火和打扫,我也没办法跟他们理论,只好先带你们到医院来。估计那座庄园现在已经被封锁了,即使能够进去,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了。现在跟我说说吧,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卜维珏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用他那干巴巴的声音讲述着在庄园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当讲到度诺的背叛时,虽然卜维珏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李市员内心当中那喷涌而出的怒火。
“这个杂碎!等我再见到他,我就一枪崩了他!对了,我的手枪呢?”李市员问道。
“我不知道,大概是丢了吧。”卜维珏说这话时活像个犯了错,却又不愿意承认的孩子。
这下轮到李市员不爽了:“那可是枪啊,这么重要又危险的东西唉,算了,人没事就好。”不爽归不爽,但是李市员还是不想对这幅样子的卜维珏过于苛责。
“你自己还不是随便就放在行李箱里”卜维珏自知理亏,也没做过多的辩解,只是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可他的这句抱怨也没有逃过李市员的耳朵:“你还敢说?我那是因为发工资了,要去取点现金,取钱需要带枪么?我又不是在西之国的风城。谁能想到那该死的度诺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化工厂就是他们谈判的地点,我自然是没有时间回去取枪,只能赶紧联系老赵,到那边蹲点去了。否则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大意?”
听到“度诺”这两个字,卜维珏原本就阴沉的面容变得更加的愁云满布了。由于目不视物,卜维珏不能通过观看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只能任由度诺那张看起来洋洋得意的脸,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我现在是在哪?还是在你战友的医院么?”卜维珏实在是不堪忍受度诺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所以主动变换了话题。
“没有,我们现在是在高森市第三人民医院,也就是之前带你来过的高森市治安局直属医院。”李市员也很庆幸卜维珏改变了话题,连忙解释道。
卜维珏听后罕见的笑了笑,他试图将脸对着李市员的方向说道:“你该不是想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吧?”
眼看自己的想法被拆穿,李市员只能换了种说法回答道:“这是当时距离事发地庄园最近的医院了,而且这次老赵动用了关系,是以普通市民的名义做的登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是没有人知道我们住进来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养伤,更方便的瞒天过海。”
“现在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了?”卜维珏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尝试着睁开,发现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是漆黑一片。
“正要跟你说呢,有个十分劲爆的大新闻,就在庄园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凯德集团公司大楼的顶楼发生了爆炸,现场出现了一具尸体,经过检验,证明了就是吴德。”李市员说道,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来讲述这件事情,吴德死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高森市至此少了一个毒瘤,可他却感觉自己内心当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像是切开了一个并没有熟透的西瓜。
卜维珏听后心里面也是五味杂陈,一股莫名其妙的空虚感窜上了他的身体。吴德死了,车祸事件的罪魁祸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宋唯亦应该是可以安息了;而吴千被度诺的人抓走,下落不明,为苏晨报仇一事也就这样再次石沉大海。卜维珏感觉此刻的自己像是被折断了船帆,并且失去了灯塔的船舶,只能在那汪洋大海上不断地漂流,直到彻底沉没的那一天。
“吴德虽死,但他和吴千犯下的罪行还在,而且吴千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再加上度诺总之吴德的死,并非是事情的终点,而很可能是新一轮事件的开端。”卜维珏说道,他像是在对自己催眠一样,强迫自己不要放弃对这件事情的追查,虽然此刻可能是他退出的最佳时机。
李市员叹了口气,再次劝说道:“恕我直言,现在这些事情,不应该继续出现在你的考虑范围当中了。你已经耽误了大量的学习时间,身受重伤,失去了朋友,远离了亲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不如借此机会,把身体养好,投身于学业当中,远离这个是非的漩涡,把这件事情交给我这样的人去做,我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追查到底。好么?反正你小子,不要再折磨自己就是了。”
听到这番话的卜维珏沉默了良久,他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挣扎当中。突然,一股冲动涌上了他的心头:“能带我去看看苏晨和宋唯亦么?”卜维珏弱弱的问道,像是在央求李市员做一件违背原则的事情。
李市员则是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还有这个必要么?”
卜维珏咬紧了牙关,诚恳地说道:“拜托了。”
李市员被突然变得这么客气和礼貌的卜维珏搞得有些尴尬:“行吧,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们最好避开苏晨的母亲。我听医生和护士她这个人不是很好打交道,对周围的人都不怎么友好,不过也不难理解,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很难平心静气的。”
卜维珏没有任何的反驳:“听你的。”见到如此乖巧的他,李市员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