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三）
屋内的情形已经不容得卜维珏再袖手旁观了。他先将手机固定在墙角，继续用摄像头记录下这丑陋的一幕；然后迅速站起身来，一个健步冲进屋内，在校长和女孩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推开了校长，挡在了女孩身前。
校长被这意料之外的突袭搞得有些晕头转向，正欲向来者发火时，就看见人高马大的卜维珏，如同一只愤怒的雄狮一样横在自己身前。
此刻卜维珏强壮的身体如同一座雄伟的火山，厚实的胸口跟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慢慢起伏，握紧的双拳像是两个铁锤，里面蕴含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他的表情怒目圆睁，眼睛中不断喷射出炙热的岩浆，尖尖的虎牙也龇了出来，一副随时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校长何曾被自己的学生这样对待过，本想上前质问，却被卜维珏的样子吓得不敢发作，不自觉的倒退两步，整个人向后缩去，害怕的小声问道：“你要干什么？要打老师啊？”
卜维珏见校长这个样子反倒有些泄气，他此刻战意正酣，而对方却未战先怯，实在是不够痛快。于是卜维珏收敛了锋芒，冷静的反问道：“校长你又在干什么呢？我在门外可看得一清二楚，以你的身份，同学生这样拉拉扯扯，不合适吧？”说罢卜维珏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女孩，她正用感激的目光望着自己，双手紧紧地攥着卜维珏的衣摆，仿佛一松手，眼前的男孩就会原地蒸发。
校长被问得面红耳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好歹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立刻转移了话题的方向，言语中也恢复了一丝往日的威严：“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在这里做什么？动手推老师，信不信我处分你！”
卜维珏挺起胸膛，这使他整个人的身形显得更加的高大。他一改往常的慢慢悠悠的说话风格，义正严词、斩钉截铁的说道：“生科七班，卜维珏。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今天负责这间实验室的卫生。校长你的解释呢？刚才我看见的是怎么回事？”
校长显然也不会轻易的被一个毛头小子唬住，他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摆出一副高姿态的神情：“校长做什么事还需要向你报告吗？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出去！今天的帐我以后再跟你算，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卜维珏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甚至还向前挪了一步，盯着校长的眼睛说道：“我拒绝。你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就可以跟我算账，我之前也没少受到过学校的处分，你可以新账旧账一块算。如果你算不明白，你还可以找教育部门的人来帮你算，我肯定特别配合。”卜维珏说着眯起了眼睛，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则他在将身子慢慢前倾，试图接近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纸，想找机会一把将其抢过来。这东西一看就非常重要，肯定会成为他谈判桌上的重要筹码。
可惜校长识破了卜维珏的意图，他眼疾手快，赶在卜维珏行动之前将那张纸抓在手里，恶狠狠地捏成一团，塞进了口袋当中。
虽然确保了纸张没有落入卜维珏的手中，但校长还是被如此危险的行为给震惊到了，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后怕：一个学生竟会如此的阴险，如果这个东西落到他的手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卜维珏见计划被识破，觉得继续使用暴力从校长那里夺取并非上策。看来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也不会再获得有用的信息了，于是他给了校长一个台阶，假装继续步步紧逼的说道：“如果你现在没事情做的话，也请配合我，从这里离开，因为我还没有弄完这里的卫生。”接着卜维珏的架势又切换成了那只准备战斗的雄狮。“不得不说，你的鞋底真的很脏。还有，严格意义上讲，你在我这里，只是校长，不是老师。”
事已至此，校长完全败下阵来，他慌乱地拿起公文包，气急败坏的指着卜维珏和女孩。可他的胳膊在空中举了半天，最后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灰溜溜的离开了。
卜维珏看着校长仓皇离去的背影，小心地跟了上去，在确认其真的已经离开之后，他才返回实验室门口，去捡起地上仍在拍摄的手机。接着他来到教室，将刚才校长落在桌子上的印泥放进备品柜里，然后拿出拖把和水桶，开始完成他今天的工作，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的干扰。
女孩还是那样傻傻的愣在原地，虽然此刻她已经停止了哭泣，不过脸上还是布满了泪痕，看上去十分滑稽。她想要开口道谢，却发现自己面对卜维珏，竟然连一句简单的“谢谢”都说不出口，因为她害怕一旦自己说错话，就会让这个人再次离她而去。
于是她只好默默的退到教室外，静静的看着卜维珏干活。偶尔鼓起勇气，准备帮忙清理一下垃圾，也被卜维珏用手势制止，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卜维珏手中的拖布在地板上打圈，如同现在尴尬的气氛一样，反复地在两人之间环绕。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卜维珏终于搞定了一切。看着自己用辛勤汗水浇灌出的整洁教室，卜维珏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不过一想到自己还有个大麻烦没有解决，他又恢复了昔日的扑克脸。
走出教室的卜维珏，看着有些诚惶诚恐的女孩，感觉这就像是上天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既然无论如何都回避不了，那他只好正面面对。于是卜维珏用他一贯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你是哪个专业？哪个班级的？叫什么名字？”
女孩微微愣了一下，回答道：“我是食品二班的，名字叫苏晨。”
“知道了。这样，我下午有专业课，一定要听，不能逃。所以，晚上放学的时候，我会去找你，你有时间么？”卜维珏认真地说道，并用嘴型重复了一遍女孩的名字，似乎在努力的进行记忆。
“我下午也有课要上，在三号教学楼，518阶梯教室。”苏晨乖乖的回答道。
“那正好，下课你先不要走，在教室里等我去找你。没问题吧？”卜维珏询问道。
“没问题。”苏晨的回答简短而有力，她不知道卜维珏找自己所为何事，但知道对方一定不会加害自己，所以显得特别安心。
卜维珏点点头，然后立即朝自己班级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他忽然想起苏晨害怕自己一个人，便想回去陪她一起离开。可就这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发现苏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头，只留下了一闪而逝的发梢。
看到这一幕的卜维珏顿感心情大好，他觉得这是个顺利的征兆，便也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到了班级，开始筹备晚上约会的计划。
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来到了放学的时间。卜维珏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他慢悠悠地穿过天桥，来到另一个校区的三号教学楼，朝着苏晨所在的阶梯教室走去。
幸运的是，今天宋唯亦有社团活动，不需要卜维珏找借口将他支开。不过说来奇怪的是，卜维珏发现自己对宋唯亦撒谎已经越来越困难了，原因并非是理由难编，或是那家伙变得更机灵了，而是自己欺骗他的欲望正在下降。这种感觉对于卜维珏来说实在太可怕了，就好像是他们两人之间真的建立了什么信赖的羁绊一样。于是卜维珏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定下计划，预计在这个学期结束前，一定要找机会好好的欺骗宋唯亦一次。
来到阶梯教室门口，卜维珏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整理笔记的苏晨，因为她的座位非常靠前，所以特别好找。教室内还有三个没回家的男生，正在玩着一种无聊的卡牌游戏。
卜维珏直接进入教室，走向苏晨，那三个男生有些好奇的看向这边，但发现来的人是卜维珏后，便默契的一同低头，继续玩着卡牌，大概是不想与这样的家伙扯上任何瓜葛。苏晨看见卜维珏后，也迅速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像先前一样，踩着卜维珏的影子朝校门口走去。
出了校门的卜维珏并没有向地铁站的方向移动，而是静静的站在校门口等待。苏晨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卜维珏的信任，她一句话都没有问，选择同卜维珏一起等待。
大概五分钟过后，一辆网约车停在了两人身前，卜维珏示意苏晨坐到后面，自己则是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在开口同司机确认了目的地后，卜维珏再次静默，苏晨也没有说话，同样默默地看着窗外。
司机见此情形选择打开电台，一首舒缓的音乐成了这辆车中唯一的声响，伴随着心事重重的二人，奔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卜维珏看着窗外过往的车辆和人群，那一张张充满烟火气息的面孔扫过他的双眼，忽然让他感觉自己有些不太正常。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意愿驱动的，简单来说就是有理由、有目的。像这些行人，他们或为了生活，或为了梦想，或为了别的什么理由在这条道路上奔波，总之，他们拥有行动的意义。而自己呢，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连一个像样的理由也没有，简直是荒唐。
最开始卜维珏解释自己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为，就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天台，所以他才去阻止苏晨跳楼，并且处理这一堆后续的麻烦事情。但只要稍微经过思考，就可以很容易的发觉到，这荒唐的理由压根就站不住脚。卜维珏的行事风格来看，他绝对是一个怕麻烦的人，遇事向来是能避则避，既不会冲动，更不会多管闲事。但最近的这一系列举动，连他本人都有些看不懂了：自己并非是受人所托，也非主观的刻意而为之，甚至一直以来，他都在抵触这样主动招惹麻烦的行为。既然如此，那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卜维珏越想越觉得头痛，他感觉自己做出这些行为的理由，就像人为什么活着的答案一样，既复杂又没有意义。他想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可这个哲学问题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像是有个卷毛的大胡子法官，拿着木槌在不停地对他敲打，嘴里还念叨着：“少一些同情，就少一些麻烦。”
轿车缓缓的停在了一间咖啡厅的门口，下车后的苏晨紧随卜维珏一同步入其中。这是一间外国人开的咖啡厅，从老板到服务生都是典型的西方面孔，装修装饰也是传统的英伦风格，让人如同置身于异国他乡。但苏晨觉得这里的老板可能是一个美国人，因为这里充斥着各种篮球元素的海报和公仔，虽然她并不关注体育，但也大概知道欧洲人通常更喜欢足球。
就在她端详咖啡厅的陈设时，卜维珏用标准的英语向老板表示自己预约了一个包间，他的口语十分的地道，令苏晨在心里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两人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了一排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办公的外国友人，来到了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包间当中。
包间的面积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就坐，不过由于布置的很好，所以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狭小和压抑，反而让人有了一种想要尝试亲密接触的欲望。
服务生留下两份菜单便离开了，苏晨在低头查看菜单的时候，忽然发觉卜维珏的脸居然离自己这么近，再加上对方是有恩于自己的男生，她的脸颊在这暧昧气氛的烘托下早已烧得通红。她慌乱的用笔随便在菜单上勾选了一样东西，便像往常一样将头低下，使劲地盯着自己的校服裙摆，仿佛要从那些格子中看出什么秘密来。
卜维珏发现了苏晨的羞涩，但他根本没有在意。他现在正用一半的脑容量来思考今天的菜单上有什么新品值得尝试，而另一半则用来努力破解刚才在汽车上思考的那个未解之谜。
不一会的功夫，卜维珏点完了东西，摁铃叫来了服务生，等服务生收走菜单后，屋内又陷入了二人熟悉的沉默，不过这次卜维珏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率先开口说道：“你今天是回家还是住寝室？回家的话，要不要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告诉一声你会晚一点再回去。”
“要很久么？”苏晨抬起了头，脸上的绯色在一点点褪去。
“这取决于你的故事长不长了。额，还有，你点的那个东西不是咖啡，非常的难喝。”说话时卜维珏并没有看她，而是把玩着桌面上的汤匙，令其在手中不停地旋转起来。
苏晨顿了顿，说道：“妈妈不在家，我告诉她一声就可以。”说着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信息，然后看向卜维珏，神情若有所思，像是在思考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